第三十八章（终曲）
新一抬起头，眼前便是飘渺山庄的大门，门口空荡荡的，仅是两盏灯笼悬空而挂，只有它们轻轻摇晃两下，才能发现周围有一阵凉风吹过。
他步到门前，随着“吱呀”的一声，门被推开来，他跨步而入，映入眼帘的，便是满园的百合花，原来思念的心在见到那洁白如雪的百合后更加浓烈，脑中尽是她的影子，他来不及驻足欣赏，径自往里走去。
红子站在厅前，半个时辰前，暗月阁分布在飘渺山庄附近的暗哨来报，说工藤新一已经到了山下，她便在这等候。站起身，看着新一从园中走来，她朝他稍微一颌首，待他走至眼前，才道：“来得倒挺快，随我到后花园去吧，有人想找你聊聊。”正欲转身，他叫住了她，语气虽平静，却难掩担忧：“志保现在怎么样？”红子侧过脸来看了看他，咬了咬下唇，又别过脸去，迈开步子，道：“你一会儿便会知道。”他目光闪动，敛了敛眉，随即跟上红子的步伐。
通往后花园的道路在他看来是漫长的，周围凌一乱的灌木丛看起来像是好几年没人修剪了，一路走来，一个家丁和丫鬟都没有，安静得一如他此刻的心一样，有些凄凉。不经意间，他竟伸手触一摸自己身侧木削的栏柱，有种异样的温馨从心头漾开，这是志保从小长大的地方，有她的笑，有她的苦，还有她曾经那些或辛酸或甜蜜的回忆。当他回过神，四周已然没了红子的踪影，他蹙起眉，刚抬起眼来寻找红子，却被眼前的一幕怔住——
就在离他不远的梅林中，她坐在那秋千上，及腰的长发散着，柔顺地披在白色的衣裳上，她的足尖轻轻地在地上点了又点，他清楚的看到，她在笑，笑得格外恬淡，就像江南那个学堂里的孩子们，带着不食人间烟火的天真。大片的梅林竟在这寒冬未至前盛开得如此美丽，将她的四周染成一层层抹不开的淡粉，而她的如花笑靥也在其中绽放，宛若出尘于这梅林中的仙子，美丽不可方物。
“她有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一个沉稳的男声响起，新一转过脸，仔细端详这个俊美的男子，他的嗓音和相貌都让新一感到熟悉，直让他想起三年前的某一天。男子侧过脸来，看着新一，淡笑道：“我便是三年前便那个在新房里将你和志保救出来的人。我是赤井秀一，志保的姐夫。”新一朝他点了点头，又回过头去看着志保，忽然说道：“志保的伤，怎么样了？”秀一脸上依旧挂着微笑，却并不如刚才清晰，他亦看向志保，叹了口气才道：“她……只剩下五天的时间了……”“啪”地一声脆响，秀一闻声垂首看向声源，竟是新一脆生生地将一条木栏给捏断了。“你在骗我。”他的目光犀利，一颗心从见到志保时的欣喜到现在的冰冻，他不信，红子不是说她可以就志保的吗，怎么现在又告诉他，志保只有五天的命了！秀一轻轻摇了摇头，道：“她是我已故夫人最疼一爱一的妹妹，她临死前还交代我要好好照顾志保，可是我却这么早就让她去陪她姐姐，我又怎会不痛心？今早得知这个消息我也不肯相信，但这是现实，我很清楚，我该在这五天做什么。”新一握紧双拳，指甲深陷肉中也浑然不觉。秀一抬手，接过一片风中送来的梅瓣，又道：“只是我知道，她需要的不是我这个姐夫，而是你……”他拍拍新一的肩膀，“所以，去找她吧，陪她走完最后的五天。”新一松开手，望了望秀一，便朝那片梅林迈去。
他轻悄悄地走近她，踩着软一软的秋叶铺成的地面，他步到她的面前，可是她的眼神却像是要穿过他，看向遥遥不知的方向，她什么也看不见了。蓦地，像有一只隐形的手狠狠地抓住他的心，硬是要抓出一血来。他伸手拉住秋千的绳子，她惊觉起身，没有焦点的眼神落在他的衣襟上，他猛地将她揽入怀中，将脸颊紧紧地贴在她的发上，汲取她身上沁人的香味。她先是一愣，随后将脸轻轻埋一进他温暖的颈间，道：“你来啦。”他没有答话，缓缓松开手，目光停驻在她的左颊上，两道刀痕已经结痂，他伸手抚上，不禁出声问道：“还疼吗？”她笑着摇摇头，侧脸贴进他的手心，道：“我想你了。”
他也泛起一抹笑，没有发现眼前竟有了一层水雾，她突然抬起脸来，忧虑地问道：“你怎么了？”他还没反应过来，她摸索的双手已经停在他划下泪痕的脸上，她小一脸一沉，柳眉轻蹙，道：“你哭了。”他突然嗤笑了声，捧起她莫名其妙的脸蛋，忽然认真地说道：“志保……我们成亲吧。”她呆住，什么也看不见的双眼眨也不眨的睁着，只听见簌簌的风声在耳边掠过，他说……成亲……可是她的身一体……一时间，她惊得无法思考。还在惊异中，她蓦然感觉到唇边一暖，回过神，才发现他竟霸道地吻住了她，他轻一抚她的秀发，柔声道：“不要拒绝，因为——我工藤新一，今生非你不娶！”不知是被感动还是怎么的，她立了许久，才将脸再度埋一进他的胸膛。“那我们明天就成亲。”他乘胜追击。“别……”她突然拒绝，不假思索地笑道：“四天后，便是我姐姐的生辰，我们在那天成亲好吗？”四天后……他一怔，那不是……他看着志保抿嘴微笑的样子，已无力反对了。“好，什么都听你的……”她笑了，却带着他察觉不到的苦涩。
这是他们的第一天。
翌日，他陪着她在飘渺山庄的后山上看日出，她靠着他的肩，告诉他，她小时侯最常和她温柔的姐姐还有那个调皮的表哥在这后山上玩躲猫猫，采野花，摘野果。于是他便拉起她在满山遍野里跑，累得她竟窝在他的怀里睡着了。
这是他们的第二天。
第三日，他在书房一中作画，而她在一旁帮他研墨，俨然一对小夫妻的样。可他不管她怎么问，都不肯将所画之物告诉志保，她嗔他顽皮，却不知……他所画的，竟是她坐在秋千上闭目养神的画面，那是他见过的，志保最美的时候。
这是他们的第三天。
第四天，庄内已经开始布置新房，原本淡雅的房屋被笼上了一层朦胧的喜庆。她站在窗边，穿得单薄，兀自地呆立着。忽然一件外衣披了下来，然后她便陷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在做什么？”他从背后环住她，紧紧楼着她单薄的身一子。“秋天到了。”她侧着头，道。他笑，刮了刮她的鼻梁，宠溺道：“是啊，秋天到了，所以你该多加些衣服了呀。”她轻轻点头，忽而转过身来，纤手缓缓爬上他俊毅的脸，一点一点的摩一擦着。他好笑地抓住她摸索的手，笑道：“你这是做什么，我脸上可没小虫子。”她不语，只是轻轻挣托掉新一握住她的手，继续沿着他脸上棱角有度的线条游一移着。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他任由志保慢慢摸索，却是一脸担忧地问：“怎么了？”
她的手停在了他抿成一线的唇边，静静地开口：“虽然你的样子，我已经记得很深了，但是我怕，怕它埋得还不够深，怕我会忘了你的样子。所以我现在，要在心里刻下你的脸，等我死了以后，我还是能常常记起你。”她的话讲的十分平静，仿佛是在聊今天落了几片叶子般稀疏平常，却讲得他突然握住她的双肩，似是告诉她，却又似，告诉自己：“听着，你不会死，我不会让你死！”他的目光灼一热，瞧着她，不容许她说出这样的话！可是她的目光依旧空洞，落在他唇边的手垂下，执起他的手，指腹在他的手心摩一擦着，她叹道：“新一……答应我，要幸福啊。”她眼也不眨，一颗斗大的泪水却打在了他的手心里，也打进他心里最柔软的一处，他一爱一怜地看着她，只得单手将她带入怀里，说不出话。“你我都明白，我活不过这个秋天，也许我明天就会走……”她哽咽道，“所以……求你答应我，要幸福！”新一闭上眼，无声地苦笑了下，终究应了她：“好，我答应你。”她弯起嘴角，靠在他温暖的胸膛里，没有察觉到他异样的神情。
第五天，亦是她大婚的日子。她站在屏风后，红子替她穿着她姐姐曾经披过的嫁衣，她轻柔地抚过那鲜红柔软的绸缎，她微笑起来，道：“姐姐，看到我了吗……”红子将她带到梳妆台前，平一滑的铜镜映出她素净的脸，她抿了一口朱丹，红子替她画眉，不消一会，她已梳妆完毕。红子为她梳着头，笑道：“志保真美。”她抬手按住红子落在她肩上的一只手，温言道：“嫂嫂也挑个时间嫁给表哥吧……”红子俏一脸飞红，看看镜中的绝色佳人，她突然想起志保的身一体，有些不放心：“今天感觉怎么样？”志保笑笑，并不答语。门口突然传来快斗的声音：“红子，好了没？吉时到了！”红子朝门口瞥瞥眼，懒懒回道：“好了好了。”快斗在门轻啜声，便离开了。红子笑着扶起已盖上盖头的志保，推开门，踏着满园的喜气，向礼堂走去。
一身喜服的新一站在堂中央，正座上只摆着志保父母的灵位。红子领着志保出现在门口，新一转过身，看着她慢慢地朝自己走来，伸出手，出乎意料地，眼神空洞的她竟然将手扶上了他的大掌，他微笑，从红子手中接过志保，带着她站到自己身边。
“一拜天地——”他们曾经走过的一切路，曾经遇过的一些事，仿佛都历历在目。
“二拜高堂——”他看着她，一如第一次见面时，她动人的笑靥，已然成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夫妻对拜——”他扶着她转过身来看着自己，然后慢慢俯下一身，他看见，她的笑，终于又浮上了嘴角。
“礼成，送入洞房——”礼堂里安静了下来，每个人都不说话，却都在心里祝福着这对新人，神仙眷侣，大概也不过如此吧……
是夜。她坐在床前，红盖头已被揭下，而新郎，却蹲在她的面前，很久很久了。她的脑袋有点沉，从今早开始便已这样，她暗忖自己的时间不多，不能再任由新郎官继续胡闹下去。她咬咬下唇，刚抬起手，便被新一抓个正着，她惊呼一声，突然被他拦腰抱起，最终，她坐在了桌前，他也挨着她坐下，握起她渐渐冰凉的手一搓一揉一着，然后将额头靠上她的，笑道：“志保……我们该喝交杯酒了！”她挑一起眉，显然不知道还有交杯酒这事。他笑笑，从桌上执起一杯酒，将之放在志保手中，自己也拿起一杯，勾过志保纤细的手臂，他先饮了一杯，然后抬起眼来看着志保蹙着柳眉把那喜酒喝完。他突然朗笑出声，她有些错愕，今晚的他有些奇怪。身一子里的凉意渐渐弥散开来，她悄悄地裹紧身一子，却也让新一看见了。
“冷吗？”他将她揽过怀里，不意外的发现她的身一子已经凉了许多，他更加搂紧了她。她靠紧他，却又发觉浓重的睡意又席卷而来，她晃晃脑袋，不由脱口而出：“新一……我好困……”他一揉一揉一她开始有些僵硬的手指，轻声道：“想睡就睡吧……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她有些疑惑，觉得这话有些奇怪，僵硬的手突然抬起，掀倒了新一喝过的酒杯，她有种不祥的感觉，凉意从脚底下传来，她点了点酒杯中剩下的酒液，檀口微张，她颤一抖地说出三个字：“鹤顶红。”他轻笑了声，回道：“我的志保真是厉害，这样就能知道。”“你骗我！”她朝他喊道，“你说过你会幸福的！”“可是志保，你知道吗……只有和你在一起，我才会幸福。”他说地平静，此刻，他正竭力用自己的内力来克制住鹤顶红的药一性一，他真的只想和她在一起，没有了她，何处有幸福？
“傻瓜！傻瓜！”她用尽仅存的力气举起拳头向他砸去，他不躲不闪，任她打着，直到她已经喘着气扑倒在他怀里。他搂紧她，直到怀里的呼吸声渐渐消失，他沉沉地闭起眼，一抹血丝已经挂上唇角，他将她抱起来，推开一房门，走入后花园中的梅林里，将已经永远睡去的她平放在梅花一瓣铺成的地面上。从袖中一抽一出一条红丝带，他坐到志保身边，抬起她的手，在她的小指上绕上一圈圈的红丝带，又将红丝带的另一头绕上自己的小指。他终于安心地躺到她身边，带着一抹笑意，沉沉睡去……
风中，两只蝶儿起舞，撩一起梅花林中的香气，蝶儿气若游丝地喃喃念道，为你，无悔……随后，身一体破碎成了千万块碎片，风儿吹过飘荡着散落了，散落人间……
人说，将绑上红丝带的一爱一侣，将生生世世，永永远远，再也不分开。
因为一丝丝幻想，所以至今从未远离
因为一点点寄托，所以至今还未远离
因为太多留恋，所以接受苦痛
因为太多忧伤，所以拒绝疏忽
因为太多欢乐，所以承受虚空
因为太多幻想，所以不愿睁开眼睛
因为太多无奈，所以选择了梦境
因为太多自卑，所以选择孤傲
因为太多倾诉，所以选择沉默
因为彼此深一爱一，所以选择别离
——所以，从此飘渺孤鸿影
——所以，从此寂寞沙洲冷
——摘《一帘幽梦几时方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