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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贵妃丧礼

皇贵妃丧礼 ...

小燕子出不来,另一个人,就有点儿难办了。令妃是后宫数得上的主位之一,老佛爷并未用某项明确的罪名软禁她,反而要说得好听一些,要说是为她的身体着想,让她养胎。但是纯皇贵妃薨逝,再养胎她也得出来露个脸儿啊!人家纯皇贵妃比她高着两级,她不出来就显得轻狂了。理由是如此的正当,老佛爷也不能不给纯皇贵妃的脸面——纯皇贵妃的丧仪,宫中在她位份以上的妃子,都得出来哭一哭的。

延禧宫现在伺候的奴才皆系老佛爷安排,按照令妃的级别,伺候的人手并不少,老佛爷也不可能把自己的心腹全安排过来单盯着令妃一个人,老佛爷还有其他的事情需要人去做呢。宫中之事,不过审时度势四字而已,老佛爷不喜欢令妃,新来的人都知道,但是令妃有一块免死金牌——她怀孕了,那么,这里面就有许多事情需要酙酌了。别看现在皇上一门心思都扑到了香妃身上,令妃毕竟给皇上生育了诸多儿女,轻易是不会受到大处分的。如果令妃生了个小阿哥,大家现在却慢待了她,后面的事情就不好办了。因此延禧宫伺候的奴才,心里并不是很踏实。

对于底下人的想法,令妃当然也明白,她就是从这些事情中一步一步爬上来的。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令妃的心思用来哄乾隆都是有用的,何况是对着一些奴才?令妃便刻意引导着大家往这方面想,更是暗示着,大家进了延禧宫,是不可能再有第二条出路的,至少,不可能所有的人都有好日子过,最聪明的做法,就是一荣俱荣。不是令妃不想安心静养,生下孩子再动手,实在是原来伺候的人下落不明,她身边总是需要几个能向着她的奴才能安心、好办事。闲着也是闲着,开始策反这些名为伺候实为监视的人。

慢慢的,略有一点见识的奴才就想明白了,跟到令妃的身边,以后就是令妃的人了,打上令妃的标记了,老佛爷不可能顾着所有的人,大家只要完成老佛爷交给的监视、看管任务,对令妃也是恭敬得很。因此对于令妃,大家是一面照着老佛爷的意思看着她,另一面,也要供着她。宫女满了二十五岁尚且还能有回家的一天,太监就只能更死心塌地跟着令妃走了——老佛爷那里的门槛儿不是谁都能迈得进去的。

令妃现在说话当然更小心,她早就察觉到了皇后的改变,此番吃了这样大的亏,更是心中警惕,并不敢直接提皇后的名,拐弯抹角地旁敲侧击了好多天,才得到一句“令妃好好反省、最好能生下个白白胖胖的小阿哥,老佛爷终会有气消的那一天的。”

令妃觉得不对劲儿,越发对说话的这个小太监用心,终于小太监四喜说了当日老佛爷发威的事儿。直到此时,令妃才明白,原来自己惹到了老佛爷,不由心中懊悔了,怎么就这么不小心说了这么一句话了呢?不过,知道原因就好,令妃心里大大地出了一口气,要是不明就里地得罪老佛爷而不自知,那才是最坏的情形。老佛爷让令妃感到了压力,这是乾隆的生母,她的话极有份量,而且说得刁毒入骨,左一个“不忠”右一个“奴才”的,以令妃对乾隆的了解,乾隆绝对已经因为这些话对她产生了极大不满——这才是最要命的。可她还不能自己跑去表白,那样太着痕迹了,她得寻个机会出门儿才能见机行事。

纯皇贵妃的死,就提供了这样一个好机会。延禧宫当然要对纯皇贵妃的薨逝作一点表示,只是延禧宫目前受冷落,且地处东六宫,与西六宫的翊坤宫隔得远些,得到消息比较晚。

令妃一听到这个消息,就觉得机会来了。但她还要再仔细想一下出去以后的应对,故此稍晚了一些。接着,她就要求去灵堂了。

令妃的话有点儿拿人:“纯皇贵妃薨逝几日,奴才竟不知消息不得致奠,实是罪过。奴才怎么能因为自己的身子,就失了宫里的礼数呢?”

延禧宫把令妃的要求报上来的时候,钟茗也拿不定主意。既然人是老佛爷关的,那么放也要知会老佛爷一声。钟茗去慈宁宫请安,无意间就说了出来:“诸宫主位,也当临奠的,只延禧宫令妃仍在安胎。可纯皇贵妃的位份,论礼,令妃是必得致奠的。”

老佛爷的脸木了一阵儿:“下回致奠,就让她出来走动一下罢!”言毕,还哼了一声。

比老佛爷更不高兴的是紫薇,令妃一出来,福尔康大概又要跳出来了。可这种事情,没有紫薇说话的余地,只能暗暗祈祷不要碰上令妃。不行,回去得让嬷嬷打听一下令妃出现的时间,尽量避开吧,唉!

令妃被关了一阵儿,养得面色红润,想她怎么可能拿肚子里的孩子开玩笑?那可是所有一切的资本啊!诸妃致奠,都不能上脂粉,不然一哭起来就要闹笑话了。一样的素面朝天,就能看出各人的情形了。没怀孕的妃子,硬熬一夜也能弄得自己憔悴一点,令妃怀着孕又不敢如此自虐,在和嘉看来,这令妃真是讨厌得紧了。

令妃这次出现还是非常低调的,毕竟被关过一阵时间,现在也不是正式解禁,她最怕的就是出了灵堂,老佛爷来一句:“你还有身子,不要太近气重的地方,回去继续静养吧!”那她就该蔫了。这么一想,脸上真有点愁苦模样了。旋即又振作了起来,既然已经能到灵前致奠了,就说明身体已经养好了,只要能见到皇上,令妃觉得自己还是有把握让乾隆开口解了她的禁足令的。

众妃聚在灵前,都斜眼瞄一下令妃,心下暗恨,她又出来了!别人死了,倒成就了她!心里恨不得吃了令妃,可面上还要笑着问好,舒贵妃还能刺一句:“你不在延禧宫静养,在这里做什么?”静养二字咬得极重。其他人就要好声好气问一句:“好久不见,令妃姐姐身体还好?”一脸诚恳样。令妃也轻声慢语地谢大家关心。看到她这样,妃嫔们心里更不痛快了——老佛爷,明儿让咱们辛苦怀孕的令妃再去静养罢!最好等她生了能出来了,皇上已经晋了别人做贵妃、皇贵妃,气死她最好!

是的,妃子们现在最关心的,不是皇帝的宠问题——香妃得宠,这是明摆着的——而是纯皇贵妃身后留下的遗产——后宫位份!纯皇贵妃一死,就空出了一个位子,皇贵妃这位子除非有特殊情况,否则是不用想的。早在纯贵妃要晋位皇贵妃的时候,大家就已经很关心这个问题了。她晋了位,就代表着贵妃之位空出来一个,会由谁来填空?当时,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怀孕的令妃——妃位及以下,没有一个比她更有资历的,除忻嫔外无人有子女,忻嫔生的却是两个女儿,令妃虽有一子夭折,可现在又怀了一个——心中不是没有嫉恨。皇帝她要、儿子她要、位份她还要!

香妃入宫得宠,大家嫉妒之余还有快意,最不好过的应该是令妃,咱们从未有过盛宠,也就谈不是太过失落。到贵妃位空出来了,大家都想笑了,这回是香妃还是令妃?自己怕是没戏了吧?那就看戏吧!

慢慢的,大家看了出来,皇帝喜欢香妃,但是老佛爷不喜欢。难道还要是令妃?令妃又被老佛爷出手关了,妃嫔们的心思开始活络了起来。颖妃是蒙古人,庆妃近日被翻牌子的次数最多,都是有力的竞争者。尤其是庆妃,她本被令妃压着一头,聪明没有展现的余地,令妃被关,便显出了她来,她与令妃都是温柔一型的女子,此时更尽心侍侯乾隆,香妃给乾隆添堵,她就更加奉承乾隆。乾隆就好这一口儿,正对了脾胃,庆妃正是春风得意时。管皇上是不是更喜欢香妃呢?自己只要没被冷落就好,妄想霸着皇上是没有好结果的,不如想点实际的——比如,怎么样才能更有效率一点,不费每次翻牌子的机会,尽早怀孕。

现在令妃挺着个大肚子又从延禧宫里出来了,两人心里怎会没有疙瘩?

这其中,最生气的是舒贵妃。现在的情势,宫里的女人谁不知道?好不容易踩了令妃一头,没想到现在这个令妃又出来了!扫向令妃肚子的目光难掩妒意,她可真会怀、真会生!地位使然,舒贵妃的消息还算灵通,知道一点香妃的事儿,舒贵妃按照正常人的思维,觉得香妃失宠怕是迟早的事情。香妃一失宠,皇上的心思从西内转到大内,令妃的好日子怕是要来了。万一让她再笼回了皇上,下回要晋位的,一定会是她了!又要跟她打擂台了,舒贵妃觉得胃疼。

令妃心里也有一把算盘,越发看中自己的肚子了,真生出个阿哥来,晋位的借口都是现成的。自从十格格降生,宫中再无喜讯了!令妃的目光从妃子们的身上划过,面上一和气,心中未尝没有得意。捻酸吃醋的事情,后宫常见,小手段人人会用,往日不见有动静,偏偏这回失了手,令妃反省了好久。越发觉得皇后不好对付,看来要暂时不对皇后有所举动,目前最要紧的是见到皇上,纯皇贵妃丧,乾隆必会亲临,这就是机会。令妃提醒自己,要忍耐,不要说任何人的坏话,只要表现自己因为对乾隆重视,所以才会做错了事就好。

果然,乾隆与钟茗都到场了。看到令妃出现,钟茗右眉挑高了一点儿又恢复了正常,不用想都知道,令妃怎么会是个坐以待毙的人。管她呢!天塌了有老佛爷顶着,地陷了,有香妃填着。现在的形势就是这样,谁先有动作谁先输,先发者制于人。

乾隆这几天有点忙——香妃在宫里让他闹心,回疆的事儿在万里之外让他担心。他想了好几天,又召来傅恒等心腹大臣讨论许久,想了个掺沙子的法子,允许内地民众迁入回疆屯田,这样一来,原住民的势力便会减弱。“内地民人往蒙古四十八部种植,设禁之,是厉民。今乌鲁木齐各处屯政方兴,客民前往,各成聚落,汙莱辟而就食多,大裨国家牧民本图。无识者又疑劳民。特为宣谕。”

旨意一经传出,额色尹一家又担惊受怕了一回,额色尹何尝不知这是清廷控制回疆的法子?如果香妃现在得宠,没闹出一堆乱七八糟的事儿,他还能活动活动,从乾隆的活动中为自家捞点好处。现在倒好,香妃差点没让乾隆给掐死,错又在香妃身上,额色尹对于屯田,一句小话都不能说,只能硬忍了。乾隆为香妃再发兵不大可能,但是弄死他们一家,扶上一个听话的傀儡,简直是太容易了!这么想着,寻找蒙丹的行动更急切了。然而他们是回人,又是刚到京城没多久,语言、服饰、行动上都与汉人有异,加之身份尴尬,他们是从刚刚结束战事的回疆来的,更不敢大肆行动,生怕再招了忌讳,只能另想办法。

等朝上的事儿告一段落了,乾隆这才有功夫跑来用心奠一奠纯皇贵妃。钟茗看在眼里,不由叹息,这世上的女人,在乾隆眼里通通比不过一个孝贤啊!当年孝贤崩逝的时候,乾隆那是怎样的一个颓废啊!

因男女有别,妃嫔与皇子并不在一处,乾隆赐奠完毕,先看皇子去,见永璋形销骨立、哀痛万分,便把心里对永璋的不喜减去三分,对永璋的态度也和蔼了许多。永琪这回收束了心情,因觉得令妃自有打算并非一心只为自己与小燕子考虑,而香妃一时又搭不上线——永琪解了禁就找上福尔康,得了福尔康的主意,深以为然,只是苦于无法联系香妃——只能靠自己了。乾隆见状,把不悦减去了两分。心下叹气,孝贤病逝,自己发作,憋死了一个大阿哥,憋废了一个三阿哥。乾隆也不想为纯皇贵妃的事情,再把五阿哥给收拾了。

皇子的表现让乾隆还算满意,他又掉过头来看后宫。皇后的表现无可挑剔,后宫的事宜备得妥妥当当,舒贵妃也很守本份。再看下去,就是令妃了。乾隆皱了下眉,他对令妃的感觉很复杂,乾隆也是个念旧的人。固然讨厌她暗指老佛爷不能容人,但是对于一个陪伴了自己十几年、又没有显著劣迹的女人,要说没一点情份,也是不可能的。当时是气得要死,然而过了气头儿,乾隆的愤怒就不会那么深了。静下心来一想,只要不是故意找碴儿,就能想到,“不忠”是小燕子说的,不是令妃说的。但是,令妃装病争宠也让乾隆不乐,更兼老佛爷怀疑令妃背后说她的坏话,乾隆看向令妃的眼神就不太好了。

令妃身材已经走形,可脸上并不见什么妊娠斑之类的东西,她眉心微颦,眼中似要滴出水来,看向乾隆的眼神满是柔和期盼。脸部的表情也很生动,一看到乾隆的眼见扫向她,马上堆起一个怯怯的、讨好的、又带着丝害怕的笑,整张脸显出一种想靠向乾隆的感觉。接着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眼中闪过一丝愧,整个人都失落了起来。

香妃不冷不热,令妃却一脸期盼地看着他,乾隆的心理得到了莫大的满足,对于令妃的不满也就没那么重了。想来令妃是太重视自己了,所以才会有小动作的。这么想着,乾隆在香妃那里被严重打击的自信得到了治愈,居然傻到说了一句:“令妃身子如何了?”

令妃顺竿子爬了上去:“皇上还想着奴才,奴才感恩不尽!”挺着肚子,弯腰便有些不便,乾隆念着她有身孕,当时就免了她的礼。恨得诸妃一脸扭曲,真真是不要脸到家了!乾隆带着一丝得意地往下望了一下,看到诸妃嫉妒的脸分外可了,还是有人在乎自己的嘛,自己不是那么失败的,所以,香妃只是个案,她也应该在不久的将来臣服于自己的!乾隆一瞬间充满了自信,我是皇帝我怕谁?!

钟茗倒是带着一丝微笑地看向令妃,正在此时,乾隆看到了钟茗的笑容,嗯,很好,皇后还是很能包容人的。相较 之下,令妃就显得小气了。看来,还是令妃不好,否则,何以皇后不对别人挑剔呢?香妃如此得宠,皇后尚且能够包容。令妃耍弄小聪明,实在不够大度,而且,暗指老佛爷不喜欢。嗯,令妃,不能太宠着她了,但是享受一下她的崇拜和紧张还是可以的,皇后、舒贵妃甚至是尽力奉承的庆妃,在这方面都没有令妃做得更让乾隆感到舒服。

乾隆是被香妃打击得惨了,香妃在等着蒙丹的消息,对乾隆的到访没有再表示十分明确的抗拒,但仍是不开脸儿,让乾隆干手拿她没办法,被香妃吊在半空中了,香妃就像是驴子鼻子前挂着的胡萝卜,让乾隆看得到吃不到,还又能闻到香味儿。在身心俱疲的时候,让令妃抓住了机会。乾隆一琢磨,到令妃生下孩子就解禁吧,刚好有个好借口,但是,在那之前,她还要好好反省才行,一定要对老佛爷尊敬再尊敬!要把这种尊敬放到心里,如果令妃没有从心里对老佛爷不满,是不会顺嘴就说出那样的话的,言为心声啊!

在乾隆再一次被香妃挫败之后,他终于无聊地跑到延禧宫里看令妃了。令妃果然是最了解乾隆细微心情的人,说的话可比庆妃更让乾隆舒服。令妃见到乾隆,就是一副激动与不敢相信的样子,擦擦眼泪,哽咽着请安。令妃接着请罪:“奴才真是该死!居然,居然发了昏,再想皇上也不能打扰您啊!真想不到,小燕子居然那么冲动,都是奴才的错,奴才要不是那么想不开就好了……”小心地问,“奴才这样,怕是要让皇上生气了,老佛爷和皇后也不高兴了吧?”又辩解,“奴才实是太希望得到老佛爷的青眼了,太想讨老佛爷喜欢,凡事总要想想会不会惹老佛爷不高兴,所以,一有事就会问一问自己,会不会犯什么样的忌讳……”

乾隆方才缓了脸色,疑心消了一点儿:“既这么着,”看看令妃诚恳的表情、含泪的眼,“等孩子生下来,你给老佛爷请罪去罢!”没用‘解释’二字,乾隆心中疑虑并未全消,可香妃不让他好过、令妃能让他觉得舒服,乾隆暂时不打算追究了,就当是给自己找个乐子吧。既然令妃自己有觉悟了,那就继续反省改造吧,改造好了,就解除监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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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璂最近有点儿不大对劲儿,人蔫蔫的没神,偶尔还要发一下呆,满眼疑惑的样子。钟茗深觉不妥,空儿把永璂叫到跟前一问,永璂开始还在别扭。钟茗不明就里,从上书房的师傅到伺候的奴才全猜了个遍,永璂才吞吞吐吐地道:“皇额,纯皇贵妃薨了,为什么我不像三哥那样难过?”顿了顿,“人为什么要死呢?”

永璂开始思考人类从古至今,最深奥的问题之二——情感与生死——了。

钟茗闻言一愣,想了一想:“纯皇贵妃是你三哥的生母,当然要更亲近一点,”伸出手来,“你看,五根指头,还要有长有短,看,中指最长、拇指最粗,小指细且短,但这并不代表小指就不重要、可以扔掉。虽然有不同,却都不是可以轻易舍弃的。纯皇贵妃和你皇阿玛,是你三哥的拇指、食指,当然更重要,他更伤心。”

情感与生死,本是沉重而深奥的话题,对八岁的永璂讲钟茗自己还糊里糊涂的内容,钟茗有些无处下手,只能试着用最形象的比喻。就算钟茗自己清楚了,也未必能解释得清楚,因为她的对象是个八岁的孩子。就像迪生问老师,为什么母鸡下蛋公鸡不下,即使老师跟他讲,这是基因染色体决定的,你确定他就能听得懂?——在十九世纪的大环境下。

永璂似懂非懂:“皇额和皇阿玛是我的拇指、食指!”用力点头。

钟茗索把永璂拉到怀里搂着:“至于生死……皇额也不大懂……”是真不懂,现在都不知道这几年的经历是不是南柯一梦,也不知道自己的本尊是生是死,是投胎还是还魂,“不过,人生一世,只要活着的时候觉得无愧就好了……唔,遗憾大概会有,毕竟,嗯,不可能事事如意,但总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还有什么——呃,过好每一天,努力向上?其实吧,死不是一切的终结,还有可能是另一个新的开始,带着无限好奇,投入到另一个世界里也不坏,不用很害怕的,”自己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虽然还弄不清楚自己算不算死,“总之,只要自己活得踏实,努力创造美好的生活,就可以了!”

永璂细细听着,仍旧半懂不懂,不过看钟茗的样子,应该是说挺重要的话的,也用力地记。开导了永璂大半天,钟茗才想起来问:“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些来了?是因为纯皇贵妃薨逝?”

永璂摇摇头:“一半儿,”抓抓脑袋,因为纯皇贵妃薨逝,这些小辈儿暂时不能剃头,永璂半光的脑袋长出了一点儿青茬儿,摸上去茸的,“就是觉得大家突然好奇怪……”和婉的丧礼,他只是露了个面儿,不同于纯皇贵妃,丧事在宫里都有大排场的,永璂的感受更深些。几年前,五格格与十三阿哥夭折的时候,虽然也是亲近的人,但是他还太小,不足以感受到其中的哀悼微妙,现在读了点书,人长大了一点儿,开始迷惑了。

“还有三哥,比四姐姐和六哥都伤心,哭得快撑不住了……”喃喃自语,永璋的可怕表现,也是刺激永璂幼小心思成熟的一大原因。

钟茗眉一跳:“你三哥?!”坏了!永璋这倒霉孩子!这回还不得“哀毁过礼”啊?他在丧事上跌过跟头,这回死的又是亲,更要把自己折腾得不成样子了。纯皇贵妃位份高,丧仪格外隆重,办的时间也长,永璋就是本来没事儿,也得被这好几个月的折腾弄出点儿事来。本来可以不管的,可是纯皇贵妃临死前又郑重托付过,钟茗拍拍永璂的脑袋:“你多陪陪三哥去!”

永璂点点头:“三哥一定很难过。”

留下钟茗在坤宁宫里苦思对策,既不能显得霸道,不许人家儿子思念母亲,也不能让永璋在纯皇贵妃的丧礼上累死!

因纯皇贵妃的丧事,上书房停课,永璂便有时间跑到纯皇贵妃的灵前寻永璋。永璋果然还在,脸色灰败透着青黄颜,眼睛都瘦得抠下去了,辫子里透出几道银丝来,头没剃,胡子也没刮,整个人显得落魄已极,行动已经需要两个小太监扶着了。和嘉和永瑢都不敢很劝他,换个家庭环境,说了就说了,问题是永璋的经历有点儿特殊,乾隆十三年的事情大家都是知道的,两人只能暗自担心。

永璂先给兄姐打了个千儿,然后拜了一下纯皇贵妃的灵位,这才寻永璋等人说话。永璋勉强一笑:“怎么过来了?上书房不是停课了?有空儿陪皇额说话,逗小妹妹玩去罢。”久病床前无孝子,纯贵妃的丧事时间拖得要长一点,众人都是应个卯便罢,永璋也明白其中奥妙。

永璂歪着头看了永璋一下,伸出手来,开始扳指头:“皇额说,嗯,对三哥来说,皇阿玛和纯皇贵妃是这个、这个,这些是其他人……对于我来说,这是皇额、这是皇阿玛,这是老佛爷,嗯……”想一想,“我知道三哥难受,”小大人样儿的叹了口气,“皇额这两天也忙,没空管我,我来陪陪三哥,”抓抓脑袋,继续打比喻,把另一只手也拿出来比划了,“纯皇贵妃是这个,但是,皇额说了,既然是自己身上长的,就不能不管不顾,”歪歪脑袋嘟嘟嘴,“总觉得有点儿对又有点儿不对,到底是哪里不对了呢……”

兄妹三人倒弄明白了,觉得这话应该是皇后特意通过永璂来说的。和嘉拉着永璂道:“永璂知道这些就很好了。”看来,皇后倒真像是把额生前的托付放在心上了。自嘲一笑,放不放在心上的,也没什么,额已经死了,自己兄妹三人,对任何人都不构成什么威胁,本就不是别人的目标,皇后是不至于藏的。既然这样,不如好好相处,况且,皇后一向对自己母子几人并不刻薄。

永瑢也正有此意,与和嘉的目光一碰,又散开了。只有永璋,脑袋还有点晕,这些天来他哭得太耗神,没有注意到弟弟妹妹的小动作。

正在此时,钟茗理顺了思路来了。

众人见过礼,钟茗先不让他们起身,径直走到永璋身前:“抬起头来!!!”

永璋昏沉沉抬起头,钟茗大吃一惊:“永璂说了我还不信,你居然哀毁致此么?!”永璋年纪已长,对于皇帝的后宫当然要避嫌,钟茗并不能常见他,听永璂说永璋伤心之后,她是有心理准备来的,仍然不免被永璋的样子给吓了一跳,真真是‘哀毁’了啊!

钟茗原打算看一下永璋的气色然后再劝两句的,现在直接拎起永璋的领子,一拎之下才觉惊心,永璋好歹是个大男人,钟茗居然能把他拎了个半起。

“你这是怎么一回事?!!”钟茗火了,“你就这么不待见你额给你的身子么?!在她的灵前这么糟-蹋她的骨血?”

永璋头昏眼花,呐呐不成言。永瑢过继出去了,不便多言,和嘉是女孩儿,忙为永璋分辩:“皇额,三哥是伤心额离世……”本来觉得皇后母子是有心人,现在又有点矛盾,一是希望有人能劝劝永璋,再来又对钟茗的语气有一点点的不满。

钟茗对和嘉道:“你也由着他这样么?他身子弱,这大家都知道的!这么下去怎么成?!”看着永璋,“我知道你伤心,但是,你也要明白,你额最看重的是什么!是你们!她既把你们托给了我,我就不能袖手旁观!好了,都起来罢!”

众人坐定,钟茗才缓声道:“我长这么大,只经过先帝殡天一回,你们觉得,那个时候皇上不难过么?可是他挺过来了,因为他知道什么样的他才是先帝想看到的他,不是哀哀哭泣,而是振作奋发。我也是做人额的,我想我知道你们额的想法,即使我死了,也想自己的孩子过得好。”这倒是实话,说得众人无语,唯永璂拽紧了钟茗的袖子一脸紧张。

钟茗抚上永璂的背,感到永璂的小脊梁在掌下放松了,才道:“没有不让你们伤心,永璋,圣贤书你读得比我多,总该知道什么是‘哀毁过礼’与‘过犹不及’,你还年轻,好好过日子,才是你额愿意看到的。”

和嘉与永瑢面色和缓,永璋只是点头并不说话,钟茗觉得他还是心结难解,也难怪了,被乾隆恐吓过的人,心理影挺重的,看来病根还是在乾隆那里。钟茗叹了口气:“和嘉看着你哥哥,让他按顿吃饭、按点儿睡觉!”我还得找乾隆去!

和嘉答应了:“皇额放心,女儿会照顾三哥的。”可一看永璋依旧没神的样子,心里叹气了,看向钟茗的眼神里就带了点乞求。钟茗点点头。

带着永璂出了灵堂,钟茗就召来太医,细细问了永璋最近平安脉的情况,形势竟是很不好。太医吞吞吐吐,钟茗看得心烦,直接喝问:“给我个实话,再藏着掖着,真有个三长两短,我只与你算账!”

太医这才说了实情——永璋衰弱已极,好生养着,或者能延数岁之命,再折腾下去,怕活不过今年了。说完,趴在地上不敢抬头。

钟茗命太医携了脉方跟在凤辇后面,一路带到了养心殿。

养心殿里,乾隆此时正闲,纯皇贵妃薨了,他也不大好在此时猛翻牌子,连去逗香妃的次数都减少了。听到小太监通报说皇后来了,乾隆有点儿诧异,养心殿这块地方,哪怕是太后都不能经常出入的,皇后来这是有大事发生?

太医在殿外候着,钟茗先进去见乾隆。

“你这是有事儿?”也只有这个猜测了。

钟茗左右看了一下:“都退下吧,我跟皇上说说话。”

有点儿越权了,乾隆略一想:“都下去!”凝神看向钟茗。

钟茗上前几步,靠在乾隆耳边,小声道:“永璂回来跟我说,永璋的情形不太对劲儿,我刚才去看过了,人都瘦脱了相了,召来太医——”摇摇头,“太医就在殿外。”

乾隆到底不笨:“什么事要惊动太医?他亲生额去了,他当然要哀伤,你把话说清楚。”还要把周围的人都遣走,显是有隐情。

钟茗低下头:“皇上把太医召进来一问,就什么都知道了。”

太医进来的时候,有点儿发抖,再怎么样三阿哥也是皇上的亲生儿子,自己将要说的话,几与报丧等同,真怕皇上一气之下把自己怎么怎么了。跪在地上,用一堆的术语解释了永璋现在的身体状况,乾隆淡淡的声音里透着寒意:“你再说一遍。”

太医情急之下双手举过头顶,捧着脉案,意思也明白,您自己看吧。乾隆啪地一声捏起脉案,匆匆翻了几页,纸张翻得哗哗响。

“滚出去候着!”

太医巴不得听到这一声,再一叩首,连滚带爬地跑了。

钟茗摒住呼吸:“永璋怕是伤心生母的缘故,不如皇上开导他几句,心里想通了,慢慢调养也不是那么危险的。这事儿,不敢先惊动老佛爷,可又不是小事儿,须得先禀明皇上。”

乾隆念及纯皇贵妃的情份,又觉得永璋此番表现很好,兼之脉案就在眼前,对永璋的关切之心浮了上来。“左右无事,朕去看看他吧。”

灵堂前,永璋对于乾隆是畏多于敬,伏在地上,不敢动作。

乾隆看着永璋削瘦弯曲的背,再看着他头上已有几丝白发,这个儿子,今年才二十五岁啊!蹉跎了十二年的光,正是大好青春。十二年的时间,他也忏悔得够了,大阿哥已经死了十年了,大阿哥郁郁而终时,乾隆早已懊悔,现在永璋又是这般模样。乾隆也伤感了起来:“起来吧,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了?”

永璋咬着牙,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已是头晕眼花。小太监识机,抢上去扶起他,一站起来,乾隆又看到了他的脸色,与钟茗一样的吃惊了,更印证了脉方。指着身边的位子让永璋坐下,在纯皇贵妃灵堂,乾隆的心也柔软了起来,温言抚慰了永璋几句,又说起养生之法。

永璋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不明白乾隆怎么突然这么慈祥了。茫然地向上首看去,皇帝身边正坐着皇后,永璋又低下了头。

“给朕养好身子,好好当差,也好为朕分忧!”永璋最大的心结,就是被乾隆厌弃,有了乾隆这句话,真比什么药都管用。

单听到这句话,永璋的脸色就好看了许多,乾隆满意地拍拍永璋的肩膀,离开了。钟茗跟过去,走到门口又回头:“太医已经跟过来了,是你用惯了的,先请脉开方子吧,不要吝惜用药。”又让和嘉与永瑢多照看一点儿,这才离去。

太医抹抹汗,当医生的,就怕病人不配合,以前三阿哥的脉象很糟糕,也不配合治病,太医有天大的本事也禁不住他自己想不开。现在脉象仍然不大好,可却透着一点儿生机,配上自己的医术,看样子是能多活一阵儿了。这回的差使好办了。

太医诊完脉,开好方子,永瑢又与他闲聊了几句,问了事情的始末,赏了银子,才放他走。

兄妹三人商量了一回,觉得不管皇后此举是因为母亲生前的嘱托,还是皇后要借此有什么图谋,都不是一件坏事。五阿哥为一只笼中鸟渐失圣心,还有谁比十二阿哥更适合交好呢?

五阿哥并不知道自己在兄弟姐妹心里已经属于“渐失圣心”了,他正为着小燕子出头有望而欣喜若狂。他对令妃生了不满,但并不妨碍他仍旧依靠着福尔康出谋划策。这个皇子阿哥当得实在悲催,身边没有谋士扶持,底下没有门人效忠,以前一有事整日里就是尔康、尔泰、尔泰、尔康地寻人商量,现在只剩一个福尔康了。顺风顺水的时候还好,一出了事,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现培养是来不及了,只能继续找福尔康。

福尔康养伤期间,永琪就送了不少药,偶有空闲,还要跑来看他。福尔康的伤好了大半,就借口访友谋差使跑出去串连了。聚会的地点就是会宾楼,会宾楼里有蒙丹。福尔康与蒙丹两人都带着伤,颇有同病相怜之感。蒙丹见福尔康因为私放了他而受责,更是对福尔康推心置腹。不一时,永琪也得了消息赶过来。人都齐了,可以说正事了。蒙丹此时才有机会把自己与含香的情说出来感动大家,私奔七次未遂这样的惨痛经历都说了。把福尔康感动得几乎要哭了,天下的皇帝爹、王爷爹都不是好人!居然不成全头小子拐骗公主的美好愿望!净会拿着大义、规矩压人,太没有人了!

福尔康一瞬间就决定了要帮助这对苦命鸳鸯,当下他用感的声音对蒙丹说:“你先放心养伤,那个宝月楼,是我督建的,里面的结构我很清楚,我和五阿哥会回去想办法的,一定能让你们联系上的。”

永琪不吭声,出了蒙丹的房间才抱怨:“尔康,你发昏了吗?我们现在都自身难保了,你还要帮蒙丹?”

“不是帮蒙丹,是在帮蒙丹的同时帮我们自己,”福尔康笃定地说,“你想想,我们现在除了香妃这一捷径,还有别的办法可行吗?小燕子再关下去,她自己会先发疯的!现在要看皇上的态度,皇上现在最宠的就是香妃!”

永琪被小燕子三个字牵动了神经:“这些我都知道,但是,要怎么联系上她?那是后宫啊,我们进不去的!”

“不是有蒙丹吗?让蒙丹写信,想办法递进去,让香妃说太寂寞了,想让人陪,紫薇和小燕子就是好人选嘛!这样,她们两个都能四处走动了,能进出宝月楼,以后传递信息就方便多了。”

“好!就算你说得都对,第一封信要怎么送?宝月楼四下都是皇阿玛、老佛爷的人,能帮我们吗?”

福尔康沉默了。

不知道老天爷是太向着他们还是想让他们早点疯狂然后直接灭亡,居然给福尔康送来了送第一封信的机会——额色尹!他正在拼命找蒙丹,撒网式的排查是不行了,动静太大,终于让他想出个法子来。命几个人穿着回族的衣服,光明正大地上街,说是从回疆来找亲戚的,把寻人活动合理化。因战事停息,有不少回人迁到京城居住,后到的人找先来的亲戚,理由正当又充足。会宾楼算是比较繁华的,开业当天又那么热闹,蒙丹初到京城的时候,在会宾楼里与小燕子大打一架,还有些人记得。

额色尹的人就找到了会宾楼,估计蒙丹不会乖乖听话,打斗起来动静太大,并不敢直接打上门绑人,暗地里观察了一阵儿,确定了是蒙丹才回报额色尹。额色尹就没那么客气了,在清早酒楼客人极少的时候直扑会宾楼,一路找到蒙丹的房间。柳青、柳红一看情势不对,想拦额色尹,可额色尹与蒙丹是认识的,蒙丹也表明了要谈一谈的意愿。兄妹两个只能派人去找福尔康了。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对蒙丹是没有用的。哪怕拿父母部族的生命前途来劝说,蒙丹仍旧不为所动。额色尹发狠了,冷笑道:“我是看在你父母的面子上才好言相劝,否则,你现在死了,难道会有人知道么?含香会知道么?你是私自上京的吧?你父母要是知道了,不可能放你出门的!”

蒙丹脸色煞白:“你说了这么多,到底要做什么?”

“写信,让含香老老实实在呆在皇宫里,你走!我向你保证,只要你安安静静地回到了回疆,和卓氏会再嫁一个女儿给你!”

“含香只有一个,我只是她娶她,不是因为娶不到和卓氏的女儿而不忿的!”蒙丹的立场很坚定,也有自己的盘算,“信我会写的,但是,我要先想一想。”

“明天我会来,如果那时候还没有一个满意的答复,我只能不顾情面了。”居然不稀罕和卓氏的女儿,你真是欠教训。额色尹撂下狠话,带着手下走了。

福尔康最近很闲,一接到信就跑了出来。一听之下,大喜过望:“正愁没人送信呢!我们研究一下信要怎么写。”当下把自己的计划和要求说了出来。

蒙丹眼睛一亮:“我和含香之间有一些暗语的,”有点得意,“我们第一次私奔被发现之后,阿里和卓就防范得很严,但是,后来六次我们还能接上头、跑出去,就是因为有暗语可以私下联络的!”

福尔康不由得催促蒙丹快点写信:“夜长梦多,早些送到早好!”

“噗——”钟茗嘴里的一口茶全喷了出来,“什么?皇上把小燕子放了出来?还让她到宝月楼去给香妃解闷儿?”

容嬷嬷连忙上前给她擦掉水渍:“奴婢也纳闷儿啊,香妃到底有什么法术,能让皇上言听计从的,明明皇上先头厌极了那个小燕子的。”

“算了,去禀老佛爷吧,这事儿,咱们是拧不过皇上的。”钟茗摇头,在还二里头,香妃就是个大BUG,乾隆遇到了她,什么白痴事儿都能做得出来,挨了刀子都能替她瞒着了,都不会动用一下皇帝的疑心与暴虐,担心一下自己的生命安全了,区区一个会影响到儿子的小燕子又算得了什么?

老佛爷重重地捻着手里的念珠,四下里鸦雀无声,慈宁宫的空气冷凝到了极点。老佛爷对钟茗道:“我算是明白你当初为什么要顺着永琪了,儿子自己要犯糊涂,做额的又能有什么法子呢!吹不得打不得!”

“传令下去,小燕子只能从神武门出入,不许她穿过后宫从西华门去往西内!还有,让宫里的人都避着她点儿!别跟着学坏了!”

慈宁宫侍监首领答应一声,又重复了一回,见老佛爷点头了,这才躬身退下传旨。钟茗看老佛爷这个样子,就把另一件事给咽了下去——香妃也是妃子,位份比纯皇贵妃低,也该致奠的。现在说这件事,那是给老佛爷添堵,给香妃穿小鞋了。

“小燕子能出门儿了,永琪那里——”

“哼!”老佛爷不高兴了,“纯皇贵妃的事情一过,我就指两个丫头给他!人我都选好了!我就不信了,永琪真是个傻子!小燕子跟香妃混在一处就让她们混!”大不了一锅端了!这个香妃幺蛾子还真是多,已经把皇上迷得晕头转向了,居然连小燕子都能听她的话给放出来只为解闷,老佛爷开始不能容忍香妃的放肆了。由着她这么弄下去,并不比令妃好多少,留下她也没什么积极意义了。

永琪还真就傻了,小燕子被关了这些日子,看着瘦了不少,让永琪分外心疼。永琪跟在小燕子身边蹭前擦后了许久,才发现人家小燕子压根儿就是好了疮疤忘了疼,一旦能出门儿,高兴得什么都忘了!小燕子一心向着令妃,起初还不乐意去宝月楼给那个“抢了令妃的皇阿玛”的香妃先赔礼再赔笑,但是因为是香妃有话,才能出门,也勉强应了。香妃见了小燕子,压抑下了激动,当着乾隆的面,表现出十分好奇小燕子“勇敢”的样子,小燕子一直不搭理乾隆,听到香妃称赞她,来了神,连说带比划,叽叽喳喳。直到乾隆听不下去了,看看香妃还是一副很觉新奇的样子才无奈地离去,香妃才对小燕子说了小秘密。小燕子听说是永琪想法子营救她出来的,感动得一塌糊涂,“”可真是个好东西,小燕子感动之余便与香妃、蒙丹结成了攻守同盟。

小燕子的到来,果然让香妃快活了许多,乾隆对她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老佛爷的旨意,又给了小燕子出宫的机会,出了北面的神武门就是宫外了,她就是在北京城里晃一圈儿,再到宝月楼去,只要安排得当——比如收买驾车人员,小燕子出门一向不带随从,只要拿捏住了驾车的人就行——也不会被发现。

香妃与蒙丹的通信就这样通过小燕子持续着,福尔康急着把紫薇也给弄出来,好跟永琪这一对儿凑一桌打牌。

紫薇也确实到了宝月楼一次:“香妃,您真是好人,还想着看我会不会太孤独寂寞,”感动得一塌糊涂,泪眼朦胧,“您是那么的心地善良啊!我真是无地自容,我、我还在给我守孝,真的不能过来载歌载舞,呜呜~最好还要在佛前抄经诵佛,给我祈福的,呜呜~香妃,您能原谅我以后不能来看您么?呜呜~”

紫薇哭得梨花带雨,含香傻了,小燕子呆了。紫薇还在一边泣一边道歉:“呜呜~对不起~你从那么远的地方来,一定很寂寞,很想让人陪的,我,嗝,我……我会求菩萨保佑你的!”金锁上前给紫薇擦眼泪:“格格,你别这样啊,香妃那么大度善良,一定会理解你的,对不对?”

香妃还能说什么?只有大度善良去了:“你不要伤心了,我怎么能不理解你呢?”小燕子跳起来想说什么,也被香妃给拦下了。

出了宝月楼,车上,紫薇抹了一把脸:“总算是逃出来了。”

金锁噗哧一笑:“格格,就数这回哭得好!该死的小燕子,居然骗格格上了她的车!”

这回出门儿,是得了乾隆的话的,要紫薇与小燕子一起拜会一下香妃,香妃经过册封,也是紫薇的母妃之一,当然不能不作理会。紫薇有自己的车,却被小燕子蛮力硬拉到她的车上,打开车门塞了进去,福尔康和永琪居然都在!福尔康上来就想抓着紫薇的手诉衷肠,要不是永琪提醒,他都想不到要说香妃的事情。

紫薇放下帕子,表情有点冷:“金锁,刚才出了神武门,小燕子和福尔康都说了什么?”

金锁的笑容不见了,脸色难看到了十二分:“那个福尔康,居然让格格跳出父女的身份来看香妃的事情!还有那个小燕子,居然说格格怎么,当了格格就只想着维持自己的身份,看不到别人的伤心!她抢了你的身份的时候怎么不想你的伤心了?格格她当着,还想拿钱来抹平你心里的伤痛!不守规矩,眼看着宫里容不下她了,才要说‘还’,谁用她‘还’啊?她早存了与格格‘斗’的心思了,不对她俯首贴耳,就是要跟她‘斗’!格格怎么用亲自跟她‘斗’?她也配?!”[1]

“想不到他们如此大胆,小燕子为了令妃的地位、香妃的‘情’更是连皇阿玛都要背叛,这太可怕了!皇阿玛对她还不够仁慈吗?”紫薇也气极,“还有福尔康,他明明知道那是错的,还要我说服自己把黑的说成是白的,然后去做!明明知道那是我的皇阿玛,还让我放弃‘犯罪感’去背叛他!在他眼里,除了真情就没有别的了吗?我所期盼的亲情,在他眼里是一文不值吗?太可怕了!”

听到福尔康义正言辞地说要帮助香妃的时候,紫薇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啪啦一声,碎了,越看福尔康越像是场荒唐梦里出现的人,现在梦该醒了。福尔康那样对不起皇阿玛,紫薇对于跟他掰了,已经没一点心理负担了。无义不忠又无能之人,紫薇不敢相信福尔康是可靠的,无法认为他的感情是真诚的。

金锁也发狠:“他就不是好人!说是格格,做的事情都是害格格!早先他要是戳穿小燕子,格格也不用流那么多的泪,还要被福家小看。一面想讨好五阿哥他们、保住令妃,一面又想留着格格陪他谈情说还不给名份。”

“金锁,今天的事情,不可以说出去的!”紫薇严肃地叮嘱,“这是私之事,而且,告密这种行为对于我们来说,不可以做!他们要做的事情,我们躲都来不及,怎么能让皇阿玛觉得跟我们有关系呢?”

“格格,你放心,我明白的!随他们闹吧,反正咱们不用再去宝月楼了,回头再跟老佛爷、皇后说您要守孝,就是皇上,也不能拦着您做孝女的。小燕子他们是自己寻死,出了事儿,格格只管一口咬定不知情,反正您不打算再与他们接触的,谁也赖不到你头上!”

“我都能想通的事情,为什么五阿哥要由着小燕子?”

“他连亲妹妹都能不要了,哪会在乎这些?”金锁眼里只有一个紫薇,别的人,她懒得理。

紫薇默,对永琪她已经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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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薇在出发前就跟老佛爷、钟茗报备过了,并且表示出了不想迷恋繁华热闹的意思。回来又重申了立场,老佛爷对紫薇不免高看了一眼,慈祥地道:“果然是个有孝心的,桂嬷嬷,我仿佛记得前天底下贡上雪缎来的?去寻一匹给紫薇裁衣裳,颜色虽然素了点儿,可她如今穿着正相宜。”

紫薇行礼谢恩,心里算是琢磨透了,在这宫里,你守规矩了,至少老佛爷、皇后是会喜欢你的,你不守规矩给人添堵了,人家也不是活该要忍着的。

“好了,去见过你皇额就回房休息吧。”老佛爷觉得紫薇还是可造之材,不免又多嘱咐了一句。

紫薇带着金锁向老佛爷告退,往坤宁宫去了。

到了坤宁宫,就觉得一喜气、人人带笑,素蛾笑道:“薇格格来了!真是好巧!和宁公主府上刚刚来人报喜,富察家添了一位小公爷,奴婢给格格道喜,格格要做姨母啦!”

紫薇知道和宁公主怀有身孕,低头一算,产期正是附近,也笑:“那可要给皇额、兰姐姐道喜才对。”

钟茗笑道:“这又不是谁一个人的喜事,一起乐呵罢了,”命给紫薇设座,“我怎么瞧着你神色不对,发生了什么事了么?”

紫薇又把跟老佛爷说过的话再说了一遍,钟茗一挑眉,紫薇不跟香妃混了?那敢情好,她要是再昏了头,自己也要担一点干系的。“不去也罢,隔得那么远,你身子又弱,一个姑家来回跑,也不像话。不说这些了,来看看给你小外甥备的东西。”又趁机跟紫薇分说一下给小孩子送什么东西合适,洗三要如何、以后的百日、周岁又要如何处理。

紫薇摆脱了心里的枷锁,又从香妃那里脱身出来,整个人都轻松了,认真地听着记着:“皇额,女儿以前也备了一点东西的,但是听您这么一说,还有不足之处,待回去重新清点一下,然后送去兰姐姐那里,这样可好?”

“就这么办吧。”

紫薇又陪钟茗说了几句话,就身回去准备礼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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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又抱上了外孙,也挺高兴,这个外孙还是姓富察的,就更高兴了,当下给新生儿赐名惠佳,命内务府选好了母去侍候。洗三的日子,自是隆重,诸公主、福晋、命妇齐聚,清点一下到场人员的爵位、品级,这才看出富察家势大来。宫里也传出诸多赏赐来,公爵府一时花锦簇热闹非凡。

有人喜自然有人愁,额色尹快急疯了——蒙丹不见了踪影!当日蒙丹乖乖地写了信,当然是用回文写的,额色尹检查过之后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就让妻子进宫递给了香妃。香妃看完了信,也安静了。额色尹再要找蒙丹把他送回老家的时候,发现会宾楼里没了这个人。柳青、柳红当然不肯认账:“我们是开酒楼的,不是开牢房的,客人走就走留就留,只要付够了房钱饭钱,我们怎么能管得着?”

实际上,蒙丹此时正在会宾楼的后院里猫着。他剃了头,换上了满人衣服,一眼看去,就是个再正常不过的满人,额色尹派出寻找的人只顾着看有没有人穿着回人服饰,哪里知道含香在宫里死死着抱着回族的衣裳不撒手的时候,她家蒙丹已经在外面把头发都剃了呢?

额色尹在家里暴跳如雷,在外面还要装作没事人一般,心中苦闷可想而知了。最近的消息是,皇帝非常宠香妃,回、满的珍宝流水一般地赐往宝月楼,这本来是件好事。可蒙丹失踪了,往回疆的路上也没见到他的身影,万一这个节骨眼儿上蒙丹闹出点什么来,皇帝在兴头上被沷一盆凉水,后果不堪设想!

作为一个在风雨里打滚了这么多年的人,额色尹不敢把希望寄托在蒙丹突然开窍或者失望得自行了断上面,在回疆蒙丹已经闹过太多的事了,不亲自把他绑了,额色尹就不放心。

正在发愁间,额色尹的另一个侄子图尔都带着家眷来到了京城。叔侄俩一商量,觉得蒙丹最后出现的地点是会宾楼,那里还是要盯一下,万一再有线索呢,现在也是病急乱投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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