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3章 计划之外 （4）
我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正坐在洛北辰病房外走廊的长椅上。
自从两天前被洛北辰从房间里赶出来之后，我一直呆在这里没有离开过，秦川和吴世勋他们几番劝说无果之后，也只能由着我的一性一子让我呆在这儿，轮番过来陪陪我。
其实我知道坐在这里根本起不到任何的作用，但是我只是想让洛北辰知道，不管他什么时候需要，我都会第一时间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是现在的我能够给予他唯一的安慰。
早上的一陽一光顺着走廊的窗户斜斜地打了进来，我发现自己的身侧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一个人。光线沿着他的五官弯弯曲曲地镀了一层金边，让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显得更加的立体。
好像是听到了我的动静，他很快睁开了眼睛，看到我的时候眼角不经意地弯了起来，“醒了？”
我点了点头，“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秦川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昨晚本来想过来看看你就回去的，结果看见你在这儿睡着了，就陪着你坐了一会儿。”
坐了一会儿？怕是坐了一个晚上吧？
我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眼睛扫过他黑色西装的肩线处，蓦地看到了一块很明显的白色痕迹，顿时当场石化。
他顺着我的视线将目光移了下去，愣了一下而后大笑出声。
不用想也知道那是什么……
我恨不得当场挖个地洞钻进去。
顾以安啊顾以安，你靠在人家的肩膀上睡了一个晚上也就算了，还把口水留在上面是几个意思啊？！你还要不要脸？
我这厢羞愤难当，那边秦川却不以为意地伸手拍了拍肩膀，“他一直都没有出来过吗？”
我闻言黯然，缓缓地摇了摇头，“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骂我怨我甚至打我都行，可是他就这样一句话也不说，什么也不做，我真的好怕他会撑不下去……”
他蹙着眉头，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给他点时间吧，再多一点时间，如果他还是这个样子的话，我们再想其他的办法。”
我蹙着眉，伸手一揉一了一揉一太一陽一穴一，连日来发生的事情令我身心俱疲，如果不是因为洛北辰而强撑着，现在的我真的好怀念家里那张软一软的大床。
病房的门突然“哗啦”一声被人从里面拉开，我猛地站了起来，看到洛北辰穿着一身病号服站在门口，脸色苍白的很，没有任何血色。可能是因为连着两天都没有进食的原因，他的脸颊很明显的凹陷了下去，下巴上也有很多青色的胡渣，整个人看上去都很憔悴。
看到我的时候他愣了一下，而后面无表情地抬脚就向门外走去。
“北辰，”我冲过去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你要去哪儿？”
“回家。”他冷冷道，声音沙哑的不像话。他使劲儿想要把胳膊从我的手里挣脱开来，我却固执地不肯松手。他发现不行之后便试图用另一只手将我的手掰一开，他明明没有用多大的劲儿，也根本没有弄疼我，我却开始止不住地颤一抖了起来。
我伸出另一只手紧紧地叠在我们两个人交一缠的手上，用几近恳求的语气对他道，“求你了……北辰……求你别走。”
他的身一子晃了晃，有那么一瞬间的恍神，而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掰着我手指的手突然垂了下去，微微抬起了头，眼神有些失焦，“顾以安，”他轻声道，“我想回家。”
我像是猛然间被人一抽一走了浑身上下所有的力气一般，有些颓然的放开了他，踉跄着向后倒退了两步。
他转身径直离去了，自始至终都没有再看我一眼。
“以安，”秦川从我的背后扶住了我， “他现在的身一体情况不能一个人出去。”
“我知道，”我狠狠地咬了咬下嘴唇，抬脚准备追上去的时候，却被秦川一把抓住，“我去吧，”他有些不忍心地看着我，“你现在这个样子我也不放心。”
我摇了摇头，轻轻地将他的手拉开，深吸了一口气，“我迟早要面对他。”
我不远不近地跟在洛北辰的身后，他的身一体很虚弱，虚弱到像是被风轻轻一吹就会倒下去一样。可是他却拖着那样的身一体，硬生生地从IACA走回了西城区，七拐八拐地就从小巷子里绕回了他的家。
而所谓的家，现在其实也只剩下了一堆废墟。那天秦川离开的时候亲自给警局打了电话，因为IACA是异能者管理局，不好插手普通人的事情，但是秦川借用IACA外勤组长的身份一直在跟进这个案子，所以这次警方的办事效率很高，不到一天的时间就抓获了全部的涉案人员。
他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洛北辰，但洛北辰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从头至尾都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就好像秦川口中讲述的是另一个人的故事一般。
其实我知道，抓不抓的住那几个人，对于现在的洛北辰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他失去的是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亲人，就算是把那几个人千刀万剐无数次，也无法挽回什么。
毕竟，他的爷爷怎么样都回不来了。
抓不抓得住凶手，不过是旁观者的自我安慰罢了。
洛北辰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堆残垣断壁之前，瘦削的背影看上去单薄而又凄凉，我站在不远处的一棵花树下，不敢靠的太近，心中百感交集。
眼前的这个地方我只待过一天，但半个月前的记忆却历历在目，老人的音容笑貌还真真切切地存在于我的脑海中。虽然生活在这个社会的最底层，被人瞧不起，被人奚落，也曾感慨过生活的艰辛，但是他们却从未失去过希望，甚至还在尽可能的帮助别人。
那么慈祥、善良、乐观的老人，最后却因为别人的过错，永远地离开了他最一爱一的孙子身边，留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
对不起，爷爷。
你和北辰曾经救过我，可是如今的我，却没能拯救那时的你们。
那天离开的时候，我做梦也没有想到那会是最后一次，以那样的方式看这个家。
这个世界，还真是不公平啊。
弱小的人，就得一直被别人欺负。
即使他没有做错过任何事情。
一直悄无声息的洛北辰突然猛地跪在了地上，肩膀一耸一耸的，浑身上下开始止不住地颤一抖。虽然他此时背对着我，虽然我根本看不到他一丝一毫的表情，但我的心尖却还是狠狠地一疼，视线顷刻间变的模糊。
我硬生生地止住了想要奔到他身边的冲动，双手紧紧地攥成拳，指甲狠狠地嵌进了肉里。不疼吗？疼啊，但是只有这样的疼痛才能够提醒我，眼前的少年，他要比我痛一千倍一万倍，而我却无能为力。
似乎是因为我的冲动引发的悲剧，我却什么也帮不了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情绪似乎稳定了下来，平复了一会儿之后，我看到他缓缓地起身，最后一次看了看这个他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开。
转过身的那一瞬间，他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我，顿时愣在了原地。他面无表情的看着我，使劲儿地看着，就像是要把我的脸看出一个洞来。
他黑黑的眼睛里眸光流转，沉默的脸上光线明灭，而后他忽然抬脚缓缓地走向我，一步一步的，走得格外沉重。
他站在我的面前，垂眸看着我，这个看上去明明瘦瘦小小的少年，却依旧高了我半个头。
“你来这儿做什么？”他的声音很低沉，鼻音也很重，眼圈还红红的。
我抬起头，心疼地看着他，“北辰，”我轻声道，“我们回家吧。”
“家？”他自嘲地笑了笑，“哪里还有家呢？”
我的心狠狠地一疼，眼泪瞬间汹涌而出。我颤一抖着双手抓住了他的衣袖，“从今以后，把我当做你的亲人不行吗？”我的声音很轻，但却很坚定，“我们一起好好地活下去好吗？”
他愣了一下，下颌线紧紧地绷住却没有说话。
我伸出一只手胡乱地抹了抹脸上的眼泪，视线却一直没有离开他的脸，“北辰，”我直直地看着他，“不管你信不信，从今天开始，我发誓，我永远都不会留下你一个人，永远都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他的身形猛地晃了一下，眼中突然开始漫出大片的水泽。他一次又一次地深呼吸，似乎是想要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嘴唇却开始止不住地颤一抖。
我颤一抖地向他伸出手，见他没有动作之后缓缓地抱住了他，感觉到怀中的人身一体虽然很僵硬，但却没有丝毫的抗拒之后，最终用力地拥住了他。
怀中的少年终于不再努力地压抑自己心中的悲伤，在失去了亲人之后，在艰难地熬过了两天之后，终于在一个陌生人的怀抱里，像一个被人丢弃在路边的孩子一般嚎啕大哭了起来。
撕心裂肺的痛苦，从他的身上切切实实地传到了我的身上。
有人说，拥抱一个人，就代表接受了他的全世界。
在他的身后，我同样泪流满面。
爷爷，您别担心了，您的孩子，我会替您好好地照顾他的。
痛哭之后，我和洛北辰并肩坐在树下，相对无言。
盛夏的光线很强，透过树叶的间隙投下一个又一个小的光斑。在那样直接的光影交替中，他忽然抬起头来看着我，“顾以安，你能帮我吗？”
我愣了一下，“你……你说，我能帮的一定帮。”
他抿着嘴，迟疑了一下，而后很坚定地抬起头直视着我的眼睛，“我想成为异能者。”
我的嘴巴不由自主地张大，呆呆地看着他，过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他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可是你不知道吗，当年注射过疫苗之后没有出现过排异反应的人是不可能成为异能者的，而且你现在已经……”我解释道。
“我当年没有注射疫苗，”他淡淡道，“当年我父母注射一了疫苗之后都出现了排异反应，但是他们没有撑过来，最后都死了。因为害怕，我和爷爷最终放弃了接种疫苗，没想到倒也平安地活到了现在。”
他的语气很平静，我却听的心头一紧。原来他的父母都是因为异能的排异反应才过世的吗？所以他才对于异能者有种本能的排斥，所以才会在听说我是IACA的人之后流露出了那种奇怪的表情。
“你们IACA一定从疫苗中提取出了能够刺激异能转化的病毒吧？”他问道。
我迟疑了一下，缓缓地点了点头，“是这样没错，但是因为当年发生排异反应的人一大部分都……异能者的转化率实在是太低了，所以后来联合国和IACA便在全世界范围内禁止了异能转化，IACA虽然有能够进行异能转化的病毒，但是这么多年来据我所知从来没有用过……”
“是吗？”洛北辰垂眸，苍白的脸颊染上了光斑之外的一陰一影。
“对不起北辰，但是这件事……我真的帮不了你，”我有些歉疚地移开了目光，“而且……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即使是你成为了异能者，你也不能随意杀害普通人，那样的话同样是会被判刑的。”
他怔了一下，紧接着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其实我并没有想要报仇，”他轻声道，声音虚浮的几乎听不清楚，“杀了他们又有什么用呢？杀了他们，爷爷也回不来了。”
“那你……”我疑惑道。
“顾以安，”他猛地抬眸看我，“你有没有那种痛恨自己是个普通人的时候？”
我怔怔地看着他。
他低下了头，自顾自地说着，“那种，在自己最亲的人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却无能为力的绝望感，你有体会过吗？”
我默默地看着他，没有说话。有吗？痛恨自己只是个普通人的时候？
怎么会没有呢？
生活在异能者的世界里，会体会的更深吧。
每一个人，每一个我身边的人出事的时候，我都无比的痛恨，痛恨自己为什么是一个普通人？为什么连自己在乎的人都保护不了？为什么要让他们一次又一次地因为我而置身险境？
所以洛北辰，我又怎么会没有体会过呢？
“顾以安，你想让我好好地活下去是吗？”他突然轻笑了一下，“可是现在的我，已经活不下去了啊。”
少年漫不经心的话就像是一把刀一样狠狠地插一进了我的心房。“爸一妈一死的时候，我很难过，但是我告诉自己要坚强，因为我还要照顾爷爷，我还要撑起这个家。所以这些年，就算是活的再窝囊，就算是受尽欺侮，就算是如同蝼蚁一般，我都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一丝一毫都没有过。可是你知道吗，在过去的两天里，我站在窗户边上，曾经无数次地想要从那里跳下去，跳下去就解脱了啊，跳下去……就能见到他们了。可是我不能啊！”
他轻轻地笑了笑，脸上覆盖了无尽的苍凉，“因为那天早上，是爷爷把我保护在身下面的啊！他对我说，孩子，你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我的命是爷爷救的，我怎么能轻易放弃呢？可是顾以安，”他回过头来看着我，笑中带着泪，“你们所有人都要我好好地活下去，那你告诉我，我到底怎么样才能活下去呢？”
“到底怎么样，才能坚持下去呢？”
一阵微风吹过，头顶树枝上的花簌簌落下，白色的花一瓣在空中肆意翻飞着，悠悠地落在了少年的头顶上，肩膀上，身上。
在那样明媚的天气里，在那样美好的场景里，在一片焦黑的废墟之旁，少年苦笑着问我，顾以安，你要我如何活下去？他黑黑的眼眸里翻滚着最悲凉的绝望，深深地刺痛了我，我忽然无法再直视那种目光。
我沉默了许久，突然轻声道，“如果我答应了你，不管结果如何，你都会好好的活下去，是吗？”
他迟疑了一下，而后看着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仰头，看到一片白色的花一瓣飘了过来，轻轻地落在了我的眼睑上，为我遮挡住了空中耀目的一陽一光。
我久久地仰着头，久久地凝望着，久到鼻尖的酸涩感终于消退了的时候，我的喉间轻轻地动了一下，我听见我自己说。
“好，我帮你。”
有一个人曾经问我，顾以安，你为什么不能重新给他一个希望呢？
那么洛北辰，我现在给你的这个希望，够不够支撑着你活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