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子卿,你须亲自将此信送到江户川府。告诉快斗这里的情况,接下来该怎么做他会有分寸的。”新一临于窗前,目光落在院中忙于给受伤将士包扎的金在中身上。子卿小心翼翼地将信收好,领了命正欲下去,忽地听到新一开口叫住他:“子卿,你觉得这个金在中,到底是敌是友?”他的声音沉稳有力,身形不动,只偏过头来瞧子卿。子卿有些微怔,他确实在新一手下办过不少事,只是……商讨这种事似乎也轮不到他呀。半晌,子卿只得摇摇头,低声道:“属下愚钝。”窗口的人轻笑一声,霸气尽显:“罢了。你下去吧。”“是。”子卿行了礼,转身推门而出。
新一扫了眼院中正在修养的几个将士,手一挥,窗门紧闭。灵州慕府投靠了靖王,那么各大世家也都算不上安全了,信已寄出,如今只好等待快斗暗中查访的结果,而志保……只能留在他身边。此生此世,再不想她受到任何伤害。凌目审视他身处的这间客房,新一俊眉微拢,这东神阁向来不管官一场之事,金在中的出现若真是为了西域王的请托也好解释,东神阁的出手若真是郑允浩对金在中的相助也好说,只是这一连串的事,有丝怪异,有丝模糊。想来惟今之计,亦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了。
不长的庭院走廊,金在中漫不经心地走着,手中一罐未捣好的草药泛着沁人的淡淡草香。拐角处传来细碎的声音,随着他脚步由远而近——
“那个金在中真的喜欢男人啊?”是几个将士在讨论,隐隐的吸气声起伏。“可不是,我亲眼见到的。真没想到,虽然长得确实比女人还漂亮。”“哼!男人和男人,不是变一态是什么!”粗重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怎么会,我看他给我们包扎上药,人还挺好的呀。”开头那个弱弱的声音,听起来在几个男人中最年轻。“哼!好什么好,谁知道他是不是看上我们家主子,献殷勤来了!”依旧是那个粗重的声音。“也是啊,这人不可貌相,那金在中若要是个女人,可不就一狐狸……啊,末将见过太子妃一娘一娘一!”一干人等半跪行礼,低下头面面相觑,难不成……刚刚那些话全给听到了?
“起来吧,各位将军受了伤,应当好好休息才是。我命青奴做了些小菜,将军们去前厅尝尝吧。”志保自园中走来,身后跟着撷艳,缓缓开口。“谢一娘一娘一!”几个人低着头鱼贯而出,本就僻静的廊上更显静谧。叹口气,志保步上阶梯,一转头,便看到正在一脸风轻云淡的金在中。
“金公子,刚刚,失礼了。”志保只是闲来无事出房逛逛,却不想在这地方听到几个人的闲言碎语,瞧见暗处若隐若现的白衣,只好来谴这些人散去。金在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捣着罐中的草药,轻笑道:“一娘一娘一言重了。这些话……在中也算是习以为常了。”风丝吹过,散乱了些他垂落的青丝,志保眨眨眼,只觉得眼前之人确实美得不可方物,“金公子是西域人?”“家母乃西域人。”金在中放下药罐,回答的语气不缓不慢。“公主可好?”志保想起那个刁蛮却始终是心善的公主,心中有些暖意。“公主很好,一娘一娘一请放心。”檐边传来几声鸟鸣,两人下意识地抬头望去,两只家雀跳跃在镀光的红瓦上。喧嚣俗世,归于尘土。
良久。志保垂下眼来,看不出神色,只轻声探问道:“金公子……为了一个人,即便是千夫所指……也不后悔么。”只觉丈外之人轻笑了声,宛若梵音,“一娘一娘一,于我而言,这世上所有的声音,都不及他的一句耳语。在中此生命定如此,有何可悔,有何可怨。”这是桎锆,是枷锁,是他逃之不掉,避之不及的。
志保隐约觉得自己叹了声,却笑了起来。命定如此,有何可悔,有何可怨。“金公子,这是幸啊。”她远眺,轻勾唇角,醉人的笑意在绝美的容颜四周。
倏尔,金在中端起药罐,白衣沾起点点晨露,朝志保微一颔首,道:“在中先行告退。”志保只朝他点了点头,不作答语。待白色身影消失在视线,身后的撷艳缓缓步至志保身边,轻声唤道:“一娘一娘一……”
“撷艳,今时今日,无论是生是死,只要与他在一起,便是知足,便已无憾。你说,这是幸吧。”她凭栏而立,消瘦的身影若比黄花,却笑得美艳动人。撷艳张口,欲言又止,星眸晃动,脑中忽闪过一抹青蓝色的身影,顿觉回神,只感一缕怅惘,一缕清忧,渐渐浮上心口。
庭院深深。
金在中半趴在桌上,手中一炳木棰,有些失神。幸?他金在中此生,何来这一说。不自觉地哼笑出声,默叹,谁人懂,谁人懂啊……眼一眨,竟又笑起来,那个人,他懂。或许那太子妃说得对,他与他,那是幸,是伤口上撒了盐的幸,痛苦,浓烈;但他们甘愿。
有人敲门,金在中瞥了眼门扉,不紧不慢地收起姿势,沉声道:“谁?”“公子,是我。”压低的声音从门后传来,金在中不安地一蹙眉,起身去开门,“什么事?”来人一脸焦急,匆忙环顾四周,然后踮脚在金在中耳边细语了几句。“公子恕罪,属下办事不力。”声音都有些颤一抖,来人压低脑袋不敢再瞧面前人一眼。金在中目光清冷,抬手一挥,道:“你先下去吧,这件事别弄出动静来。”那人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询问道:“公子……不派人去找吗?若是让那些人发现了……岂不……”余下的话给一记冷光硬生生地塞了回去,那人再不敢吭声,诚惶诚恐地捣了捣脑袋,匆匆而去。
金在中微微抿起唇,清亮的眸子些许恍惚……忽而自嘲般地勾起一抹笑,悠然的声音如烟般旋起:“金在中啊金在中……你这又是何必……”微凉的秋意点在他的鼻端,他闭眼,静静地吸纳。如果这一切是定数,那么,该怎么来就怎么来吧。
僻静的深院后,人影跌跌撞撞地撞开了厨房的木门,随即在一阵尖一叫中不省人事。
夜半时分,灵州界碑燃起数十把篝火,火光映亮蓝边旗帜,朱红大字——靖。
影子一身黑衣,悠然坐于马上,身后是数千兵马,篝火熠熠,整齐肃穆的军纪。随着一记尖利的声响,火红烟花窜上云霄,影子抬头一看,戏谑地笑笑,朝对面那座悬崖微微颔首,断崖丛林,此刻漆黑如墨。抬手一挥,身后兵马随即有序地隐入灌木丛中,没多久,影子身后已空无一人,他扬起下巴满意地笑起来,反手一提缰绳,慢悠悠地踏进灵州地界。
半人高的灌木丛下,不小心地露出一只手来,一动不动,泛着浅浅的紫,月光下无比惨淡。
钟离靠着高大的松树,远眺山下步入灵州的影子,半晌歪过脑袋看三尺外的金在中,倏尔淡淡道:“金公子,这次可多谢你的帮忙了。”金在中负手而立,脸上没有表情:“在下无意参与皇权争斗,此次过后,金某也不会再与王一爷联系。还希望王一爷能记住与在下的约定,遵守承诺才好。”“这是自然,我家王一爷既然答应为你报仇,便会为你做到。”钟离望着不远处的金在中,夜色无边,如他的目光深邃,却似乎没有着落,她莫名地有些同情,那是何等的落寞,何等的无奈。
“若无他事,在下得先回去了。太子殿下心思慎密,怕是已经开始怀疑我了。”语罢他转身,星眸敛下,轻轻地叹了口气。“山路崎岖,金公子一路小心。”钟离缓缓开口,山风吹来是彻骨的寒。金在中嘴角勾了勾,没有回答,径自下山去。钟离依旧倚着,抬头望那明月,心思不由重了起来。
山脚处停着两匹好马,黑衣男子倚着马身环着胸,似笑非笑地看着金在中朝他走来。金在中挂着稍显单薄的笑,轻轻环住对面人,喃喃开口:“允……快要结束了是不是。金在中,从此便只是金在中了,对吗……”郑允浩从马鞍上一抽一下一加披风将他包起来,拥在怀里,淡笑道:“傻瓜,你从来就只是你,只是我的在中,知道吗?”“嗯。”他应着,耳边是他安稳的气息,金在中觉得从未有过的安心。
“不论你做什么,我永远都会站在你这边。你只要平平安安的,一直在我看的见的地方就好……”
“嗯。”
钟离站在绝壁上,看着山脚两人并肩离去,自嘲地笑笑。月色偏移,她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件,那是靖王在她前往灵州前交给她的,并吩咐她在适时的时候打开。钟离动了动手指,封上裂开一条逢,一抽一出信纸,钟离不解地看向第一页的空白,缓缓移开那页薄纸,第二页寥寥几行字,让钟离不由地一凛。愧疚蔓上胸口,她忽然觉得有些窒息。虽然很明白那个人的作风,他的决绝,他的冷酷,但她仍旧有些吃惊,他的狠,竟可以这样地彻底。她沉沉地呼出一口气,将那信撕成碎片,撒下悬崖。
即便是他狠,他绝,她钟离这一生就认定了这个主子,无条件服从他,听命他。一爱一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