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雪！……”小手捧起一掊白雪，狐裘大衣裹一住的身一子笑得一颤一颤的，转身把手抬得老高，望着走来的男子，笑玩了眉眼。“嗯，是雪。”男子将小孩抱起，漫天的风雪掠过已是饱经风霜的脸，沧桑写在俊一逸的脸上，此刻已被眼中浸满的温柔淹没。“爹，我们去哪？”坐在父亲的肩头，小孩将雪包成小球，饶有兴致地玩着。男子探手握住孩子的掌心，柔声问道：“在儿，冷吗？”小孩嘿嘿笑着，“不冷不冷！”一边挥手使劲儿把雪球丢出去，“啪”的一声打在不远处的石头上，雪沫四溅，小孩满足地笑着，“爹！快走快走，我们去找一娘一！”
“爹，我们回家吗？”“嗯，回家。”回家……
回家……
“在中，我们回家了。”耳边仿佛有人在说话……
“爹，在儿有家了……”
“阁主……属下无能……公子中的这毒无色无味，服后毒即入髓，可谓是最猛之毒。若不是公子内力深厚绝无可能撑到现在。现下这光景……怕是无力回天了……”江湖人称“百毒妙手”的莫逑生此刻立于殿下，抬眼看看双眼凌厉的东神阁阁主，长叹一口气。“可有解药？”“无药可解。”莫逑生摇头，蓦得他一蹙眉，低声喃道：“也许……她能……”“谁。”莫逑生一抬眉，只见郑允浩已至身前，双一唇紧抿。莫逑生皱着眉，道：“属下有一小师妹，极擅解毒，只是……”“只是什么？”莫逑生摇着头道：“只是属下已十年未见其人，据说是投了太子门下……”话音未落，只见一束黑影掠过，莫逑生身旁已空无一人。
石桌上各式各样的草药堆着，红子正一味味闻过，这小山庄后竟生着一些稀有草药，这叫她好一阵兴奋。给那西域人送去年补身一子后，她得闲一个人坐在这后山小亭上，仿佛想起十多年前背着竹篓上山采药的自己。那时一心学医，只为治病救人，山中几位师兄和自己的老师父亦是遗世之人，当年送十二岁的她下山，可曾想过如今。
想起一大早轻易被那金在中击败，她恶狠狠地捣下凿子：“哼！什么金……”她突地闭嘴，只因颈间突地出现的剑，锋利的剑刃半点怜香惜玉的意思也没有，持着它的人更是冷然绝顶：“小泉红子？”红子闻言一挑眉，不作答语。“解了他的毒。”红子轻笑，当然知道他指什么：“我要是不救呢。”哪有这么请人的。郑允浩面无表情，只一字一句道：“那么这里的人，一个都不能活。”统统陪葬。红子蹙眉，望向他，探道：“你就不想知道谁下的毒？”“他得先活着。”红子无可奈何。
被郑允浩“请”入房间，一眼便认出目瞪口呆的莫逑生，红子干笑：“坏师兄，一定是你出卖我。”这当年最不用功的师兄，却与她最好，只不想……如今各奔前程，十多年后见面是以这种方式。莫逑生按耐住惊讶无比的心情，肃然道：“公子中的是一种从未闻过的剧毒，没有解药，我无从下手。”红子径直走向床上的金在中，面露微紫，看来毒气已攻心。从腰间收出一根银针，刺上金在中发紫的指腹，以酒杯取了几滴毒血，她闻了闻，而后素手探去脉搏，她竟轻笑，无视在场两人的不解，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瓶丢给郑允浩：“这是解药，滴两滴于温水中，服后再以内力运功辅助。”郑允浩闻言要出门，红子出声叫住他：“可是金公子中毒已深，这药怕是只能捡回一性一命……而已。”话未讲完，已无郑允浩人影。
“红子，你怎会有此毒解药，莫非……？”莫逑生总觉得一切来得太突然，未免太像做梦。红子一挥手，一脸懒得理他的样子，只凉凉道：“知道我为什么有解药吗……”她回想来时的路途，道，“因为那时候靖王给太子殿下的一箭上涂的正是这种毒。”飞身上了屋顶，正遇上捧着药水的郑允浩，她好心提醒：“郑大侠，转告金公子，可怜他为了报仇煞费苦心，却找错仇人了。”后者惘若无闻，端药给床上人服下。红子笑着摇头，拂袖而去。
灵州界。
“毒已发作，恐怕此刻金在中已是一具一尸一体了。”三个黑影迎风而立，宽大的蓬衣遮住三人面貌，只见相同嗜血的眼，带着一陰一冷的笑意。钟离双手环胸，看不出表情，只轻声道：“无影仙办事，靖王府向来放心，这回辛苦三位了。”“呵。钱货两清的事，自然。还请王一爷成事之后记得无影仙，多加关照。”为首的人打着官腔，余晖映下，依稀看见狰狞的一条伤疤，手中提着一袋黄金，话语里却没有丝毫屈从。“这次的事办得很好，”她转身，“三位请回吧。”“告辞。”
夕一陽一西下。仅剩她一人。钟离扫一眼那血色残一陽一，忆起前日的那封信中，寥寥那几字——“成事之后，斩草除根。”
夜色将至。灵州界旁的山上，无故多了三具一尸一体，死法极为残忍，手脚筋俱被挑断，三人皆被砍下双一腿，悬于树上，死后仍旧瞪着双眼，映射一出死前最后一刻仿佛罗刹催命的恐怖。其中一个人，脸上有条伤疤，手中紧一握着的一袋金子，寸斤不少。有人说在当时看到一抹黑影掠过山顶，面孔冷冽的男子。
“什么？原来当年那个金公子的爹是死在靖王的手下？！”青奴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可当年……靖王约莫也就二十出头啊！”撷艳给志保倒了茶，应道：“当年靖王便已对帝位虎视眈眈，急于求成下硬是说要拿西域献主。那时靖王还年轻，处事卤莽，擅自出兵西域被打得落荒而逃，一个帐前士兵听说西域王最疼一爱一的大公主要随夫返回中原，便告知靖王，靖王随即派人半路拦截，方便行一事全部穿上西域的卫兵装……金公子的父亲誓死抵抗，终不敌人多势重，临死前将母子藏在漫天风雪之中，凭着对地形的熟悉金公子逃了出来，却到如今还记着当年是西域兵杀死了自己的父亲。”她第一次说这么长的话，居然有点口干舌燥。
“噢……那为什么靖王要给金公子下毒啊？”青奴一副小宝宝装可怜的样子，一旁的白马探瞧了瞧无可奈何的撷艳，含笑道：“后来西域兵找到金在中父亲的一尸一首时，也看到了假扮西域士兵的几个靖王的人，所以这件事是被西域王知道了。靖王得知金在中的事情后认为其可用，便派手下来与之交接，谁知金在中竟抓了个西域特使。靖王怕如今的金在中会对他造成威胁，使无影仙前来下毒，所谓‘斩草除根’。”收下撷艳递过的谢意的眼神，他轻摇几下扇子，一派优哉游哉。
“那为什么……”“太子殿下，外面有封信。”敲门声一并响起，青奴适时闭嘴，看看里屋闭目养神的太子和面无表情的太子妃，顿觉气氛冷凝。总觉得，战争开始了。
惊雷军此刻正驻扎在丛中，他们擅于隐蔽。但那只对真正的惊雷军而言。
留香顶着厚重的军装，满嘴咒骂着该死的惊雷军，休息了还要一动不动，害她想溜都不行。瞄一眼军旗下正睡得像孩子的影子，她一撇嘴。这人最讨厌了，把她关柴房里，要不是她摔了碗割破草绳一路“飞”出来，她早闷死在那个恶心的柴房里了。她想念她的好一娘一娘一，好姐妹，最讨厌、最讨厌这个臭影子了！要不是只有跟着军队才能找到他们，她才懒得每天对着这个臭影子呢！
偷偷瞄了瞄四周，她蹑手蹑脚地退至灌木丛中，欲趁着夜色溜走。四脚并用地“走”在草地间似乎也没什么声响，一想到能回去见到自家主子和姐妹，留香一阵兴奋，她急急捂住嘴，怕笑出声来。估摸是出了十丈远，她撑起上身，仰首望去惊雷军营地，笑得花枝乱颤：“死影子，臭影子，让你欺负我！我定叫太子把你抓回去打屁一股！”“让你打吗？”极为真切的声音——留香绝望地抬头，树上的影子正一脸鄙视地瞧着她，手上还提着一颗啃掉一半的野果。
留香朝他恶狠狠地吐舌头，突然施轻功上树，凭借夜色掩仗，在林间疾速飞奔。“喂，一爱一哭鬼。如果我抓到你，可是要打屁一股的呀。”影子放话，叶与叶之间竟传了回声般，留香气呼一呼，脚底下用功之时不望回头呛道：“你才一爱一哭鬼，你们全家都是一爱一哭鬼！”影子笑得不行，转身也消失在夜色中。苍天大树立于夜风之中，枝叶颤一动发出稀稀漱漱的声响，月中映下稠密斑点，其间两道影子穿梭着。
一盏茶的功夫，两人竟已出了森林。留香气喘吁吁地停在大石头上，抓起碎石就往不远处丢。影子一摆身一子躲过袭击，足间一点便到了留香身边：“一爱一哭鬼，我抓到你了。跟我回去打屁一股吧。”后者又是一阵乱丢，“要不是你们惊雷军一天只给吃那么点东西，我怎么会再跑这么一会儿就累！最讨厌你了！！”留香累得不行，她不知道这些军人这么活过来的总之她不行！“你讨厌我也没用，谁让你逃出来。”影子好笑地看她。
她丢累了，干脆整个人趴在石头上，有气无力道：“我不过就是个小丫鬟，你为什么不让回去。你干脆杀了我算了，何必这么折磨我！”闻言影子竟是无言以对，他愣住，是啊，为什么他不干脆放了她，或者杀了她就算了……可，他怎么就是不想呢。“哼，我高兴。”无视留香能活吞了他的眼神，一伸手将她拉回军营。
这一一夜，又是无人入眠。
靖王府彻夜通明，此刻靖王的寝宫里来往着数十人，个个面露危色，紧绷着神经。而靖王工藤羽雷，正站在窗前，月色透彻，照不尽他眸中的寒。塌上重伤的钟离几乎失了血色，太医轮番上前，直至半夜才稍许安静下来。
“启禀王一爷……这位姑一娘一所受剑伤恰离心脏半寸，这才保住了一性一命……”太医颤着声回着，又是庆幸自己捡回一条命，只因这靖王一句“若她死了，统统陪葬”。他们赶到王府的时候这姑一娘一仅剩微薄的气息，若不是用尽偏方大药，恐怕他们是真要陪葬了。
工藤羽雷回身望向床中人，面色苍白的钟离，竟美得惊人。侍卫上前，禀道：“王一爷，钟姑一娘一是在回程途中受袭，对方出剑极快……看不清是谁……”抬手示意所有人下去，靖王一人立于灯火通明的房一中，敛下眼眸，竟有一丝苦笑。
夜尽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