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的家宴场面不是很大,只有乾隆、钟茗、十一十二两个阿哥与紫薇,各人的太监、宫女在一边儿伺候着。因为让金锁歇着了,钟茗指了素芯给紫薇布菜。钟茗作为女主人,先给两个阿哥介绍了一下紫薇,又向紫薇介绍了一下两个阿哥:“这是两个最小的弟弟了。”两个阿哥虽然很疑惑,怎么天上老是掉姐姐下来,又不知道要按什么样的标准来对待,只能含糊地打了个招呼。
紫薇小有不安,甫一入宫就遇到这样的场合,四面全没一个熟人,略带紧张地向两个小阿哥回了一礼。钟茗笑道:“在这里不用拘束,又不是乾清宫大宴。”
乾隆也对紫薇道:“这是家宴,不用紧张。”
钟茗点着桌子上的菜对紫薇道:“也不知道你有什么忌口的没有,只好让御膳房那里做了鲁菜来,你且尝尝味道怎么样。”素芯立在一边,执一把银筷子替紫薇挟了一筷子菜放到眼前的碟子里:“格格请用。”
紫薇眼圈儿有点儿发红,还未说话,就听到门口小宫女进来:“皇上、皇后一娘一娘一,薇格格带来的金锁姑一娘一在殿外候着等着伺候格格呢。”
乾隆看向钟茗:“可真是个不错的丫头,这个时候也没有顺势躲懒儿。”
“有这么个丫头在你身边,也是你的一种福气了,”钟茗笑着对紫薇说,“素芯,你领她进来吧。”
金锁看了皇后赏的菜,宫里的菜看起来是极一精一致的,味道也不坏,可金锁心里惦记着紫薇,根本没有细品,三口并作一口来吃,吃完一抹嘴就跑到正殿外头希望能够进去照看紫薇。坤宁宫这块地方,在她接触的人的口中,被描绘得不是龙潭也是虎一穴一了,金锁生怕紫薇吃了亏。
一看她进来,钟茗就问:“早说让你歇下的,还不忘了来看你家格格,你吃过了么?”
“回皇后一娘一娘一,已经吃完了。”金锁一面回答一面看着紫薇,见她安然无恙,这才放下心来,小心地走到紫薇身后。
就这么会儿功夫,你就吃完了?神速啊!钟茗看金锁的样子,恐怕是急急惶惶塞了两口吃的就来伺候她家小一姐了。也不多说,使了个眼色,素芯就把手里的筷子递给金锁,小声嘱咐了一下一注意事项。金锁心里一抽一了一口气,心说,这宫里的规矩可真大啊!怪不得小燕子学个规矩就学来了二十大板。
钟茗不再注视紫薇金锁,转而问起永瑆、永璂的功课,问得也不深,说的都是寻常母亲关心儿子功课的话。乾隆间或考两句功课,看着两个儿子都答得出来,也大感欣慰。席间的氛围挺轻松,紫薇与金锁虽然紧张,感觉倒好了不少。又说起大明湖的景色来,紫薇定神描述一番,永瑆大叹:“恨不能 亲临其境,描摹美景。”小小年纪,一副才子状,逗得人想笑。永璂一副小大人状:“十一哥,近景未能画尽反贪远景,可叹可叹!”
“你们都行了罢!时候不早了,都安置了去!明儿一早还要读书呢!”钟茗笑斥。两个小孩子这才跪安回阿哥所。
看着他们走了,钟茗对紫薇与金锁道:“你们也早些安置罢,紫薇的屋子是暂住的。你的屋子要新收拾,还有家具什么的,都不是现成的,总要迟些时候,我看你的行李并不多,这两天便都补齐了罢。有什么要用的,只管跟我说,或者告诉容嬷嬷一声也成。使唤人手也要到明天,今晚只好凑合一一夜了,这样罢,容嬷嬷你现在就陪着薇格格去安置,去把把关。”
容嬷嬷立刻应道:“嗻!”对紫薇道:“薇格格,请安置罢。”
紫薇离开时也没忘对乾隆、钟茗告别,琢磨着刚才两个阿哥的礼数,也依样画葫芦地福了一福:“皇阿玛、皇额一娘一,紫薇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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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紫薇离开,钟茗敛了笑容:“皇上,紫薇丫头的事情,可要怎么办呢?”
乾隆不甚明白:“什么怎么办?照以前商量的……”想起上次商量的对象是小燕子,心里有些腻歪,“先学规矩,见见姐妹们,拜一下一娘一娘一们,等老佛爷回来求个恩典,紫薇是个晓事儿的,不会有麻烦。”
“谁又说名份品级的事儿呢?老佛爷哪怕真是不高兴,难道会不认亲孙女儿?我说的,是她的终身大事!今儿白天,那个小燕子可是到养心殿闹的来着,养心殿里当时有没有别有大臣?她有没有当着一堆人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乾隆冷笑:“她什么时候不说不该说的话了?”
“我说的是,她有没有说什么紫薇与福尔康之间有的没有的,”钟茗靠近乾隆压低声,“能进养心殿的,都是勋贵大臣,他们家里的孩子,本是极好的额驸人选,这下……皇上倒是想想,以后紫薇指婚要怎么办?”
乾隆一噎:“这个祸头子!!!”
“其实,这个福尔康,也不是不可以的,”钟茗低着头看自己的指甲套,“我听着白天他们的话音,是福伦夫妇曾经为了保住秘密要把紫薇丫头送得远远的,最后还是福尔康力争,才保下了紫薇的,可见还是个有情有意的。”
乾隆脸黑得像锅底:“福伦!嘿!福伦!”
“我不单是为这个才说的,还是紫薇自己的心意,您想,她与福尔康已相处了这么久,又是在那样一个举目无亲的环境下,怎能不动心?”
乾隆抿着嘴,似在考虑:“紫薇……好有十八了……”
“若皇上拿不定主意,也不要紧,紫薇的生母,不是去年才过世的么?做女儿的,怎么也要先守孝,以前是为了上京寻父,现在找到阿玛了,自然要守一下。这世上断没有在生母孝期议婚的道理,过了孝期,咱们再说!这一下,就多了一年多的时间了,若是这一年里福尔康合适,过了孝期就指婚;如果不合适,一年多了,大家也好把该忘的东西都忘得差不多了。”
“也罢!且不让他们多见面,”乾隆皱了一下眉,“朕还要想一想。”
“好,”钟茗轻轻笑道,“容嬷嬷还没回来,紫薇想是还没歇下,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择席的一毛一病,住不住得惯?我得去看一下。”
“朕也去。”
“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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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在坤宁宫范围内活动,并没有用通报,乾隆与钟茗就当饭后散步了,慢慢踱到紫薇暂住的屋子外面。门里传来的说话声让乾隆一抬手止住了要去叫门的小太监。
屋里,容嬷嬷被紫薇让到一张圆凳上坐下。容嬷嬷斜签着身一子,金锁机灵地给她捶背。容嬷嬷心里觉得这真格格就是比假格格要好,连真格格身边的丫环也很机灵。下午的时候,她就被钟茗吩咐要尽快找个时间与紫薇主仆聊一聊——态度要和蔼。
“格格这些衣服,是外头的式样,在宫里最好不要穿,宫里最好穿旗袍,首饰也是,宫里的忌讳比较多,还请格格小心。”
“这些……都不能用么?”
容嬷嬷叹道:“这宫里,什么品级穿什么样的衣服,用什么样的颜色,戴什么样的首饰,戴几件首饰,都是有定制的。孝庄皇后在世的时候,宫女首饰不得过三件,这是规矩。”金锁连忙摸头。
容嬷嬷笑道:“傻孩子,别急,皇后一娘一娘一说了,薇格格主仆刚入宫,这些规矩,头两天规矩上不必很严。借这两天功夫就让我跟薇格格禀一下,金锁也要替薇格格记下。”
金锁连连点头。紫薇亲自给容嬷嬷倒了杯茶,容嬷嬷连忙接过,直说罪过。
“薇格格生母刚逝,本该守孝的,可是格格要上京寻父,也计较不了这许多了,可是既在宫里,便不用那么委屈了。咱们满人的规矩,并不用三年衣白,但是颜色上还是有讲究的,鲜艳的颜色,是万不能穿的!会被挑理的!格格的名份,最终是要老佛爷——就是皇太后——发话的,老佛爷最重规矩!格格的首饰也不能用彩色宝石之类!”语气已经有些严肃了。
紫薇很惶然:“这……我的素色衣服没剩几件了,戴孝上路,客栈说晦气,都不肯收留投宿,我也不敢很穿这些。”
金锁为紫薇解围:“容嬷嬷,您不知道,小一姐带着我上京,本来没想到会耽搁这么久,很多衣服都没有带,而且,一路上也丢失了很多,到了京城,连太太留的翡翠首饰都当掉了……这些还是尔康少爷为小一姐置办的。”
容嬷嬷叹气:“福家大爷也是个读书人,怎么……东西都是好东西,衣服也是好料子,只是……怎么就不体谅格格的难处呢?对了,金锁,记住了,以后都要叫格格。”
“好的好的,我记下了,嬷嬷,您接着说。”
“皇后一娘一娘一让我给薇格格带了些银首饰来,格格现在戴银的素面首饰倒不碍的,还有衣服,这些颜色鲜艳的,趁早收起来,要是有喜欢的,略留两件也就得了,以后在宫里,怕没机会穿这些样式了,明早量了格格的身量,让针线上人赶制罢!皇后一娘一娘一已备下格格的衣服料子了,金锁的衣服,按着宫里的样子裁罢,早些时候赏你的,就是一套银头面。”
紫薇主仆又谢了一回,紫薇轻声道:“容嬷嬷,我和金锁,在这宫里有很多很多不懂的事情,还请您多指点。”
容嬷嬷连连摆手:“当不得指点,不过是奉了皇后一娘一娘一的令来传个话罢了,宫里头要注意的事儿不少,除了衣着、佩饰,还有行止、避讳,都是要学的。”
“这就是学规矩了么?”紫薇小心地问道。
“正是,在这宫里生活的人,都要学的。各宫的一娘一娘一们选秀前都要学,入宫后还有专门的嬷嬷再指点一二,宫里长大的公主、格格们更是从小在规矩里长大的。”
“那——会不会很严?会不会很辛苦?”更重要的,会不会挨打被整?这是金锁想知道的,小燕子那样的挨了二十板子尚且撑不住,她家格格可是身娇体弱的!
“严格是自然的,”容嬷嬷回答,看着金锁发青的脸色,微笑,“你是不是想问会不会挨板子?”
主仆二人都有些尴尬,紫薇轻声埋怨金锁:“金锁,怎么能这么问呢?你没听容嬷嬷说,这宫里的每个人都要学规矩的么?”
“薇格格会半夜爬墙被神武门侍卫当贼拿么?”容嬷嬷平静地问。
“我们小……格格最文静了,怎么会?”干这种污七八糟的事情?
“薇格格会学了十几天的规矩还学不会最简单的‘走路’,带着一屋子奴才趴在地上摇色子赌钱么?”容嬷嬷没等金锁说完就接着往下问,语调依然平静。
“这怎么可能?!容……”嬷嬷,你听谁诽谤我家格格的?
“薇格格会学规矩的时候把教规矩的人打成个伤残么?”平静地截口。
“这更不可能!我……”们格格最体恤人了。金锁越来越急,脸上已经有些生气的模样了。
“那就不用担心了。对了,这全是那位还珠格格干过的。”容嬷嬷说完,平静地看了看紫薇主仆,眼中的意思很明白了——她都这样了,能不罚么?当大家是死人啊?
对着如此平静的容嬷嬷,金锁冷静了下来,与紫薇相对无言。看到容嬷嬷眼里带的淡淡不屑,两人心里都有点儿不太舒服。
紫薇轻声地道:“小燕子她,真的……”这么干了么?她挨打,不是替一我挨的?是因为她自己做了错事,不是因为‘有格格身份就要挨打’?紫薇想得自己有些糊涂了。
容嬷嬷像是觉得刚才的“平静”太严肃了反倒不好意思了似的,咳嗽一下,转移话题似的叹了口气:“要不是她这样,咱们还真道她是真格格了呢!这世上,哪有母亲死了不到一年,就穿红着绿喝酒赌钱的?除了挨打的时候喊一娘一,并不见她提及生母。皇后一娘一娘一原是觉得她这么做不妥,可是,又不好明着说。”
喝口茶,顺顺气,金锁赶忙上前续茶水。容嬷嬷满意地放下杯子:“还珠格格原是皇上交给令妃一娘一娘一的,既然已经交给她了,就是令妃一娘一娘一的首尾了,令妃一娘一娘一又是极疼一爱一还珠格格的,皇后一娘一娘一若是冒然说话,倒显得怀疑令妃一娘一娘一做得不周到,这样,令妃一娘一娘一的面子上未免会不好看。谁会想到,还珠格格到现在还是穿红着绿的……”
紫薇低下了头,金锁眼里闪过一丝愤怒。
“皇后一娘一娘一原觉得,既然是皇上的骨肉,好歹自己也是嫡母,却是要尽尽心力的,又不好要令妃一娘一娘一的强,觉得还珠格格这样的举动或许是因为伤心过度,便请皇上为格格生母修一下墓,也许得到这样的消息,还珠格格内心能平静下来,举止也能恢复正常……”
紫薇主仆猛地抬头,紫薇更是忍不住:“容嬷嬷,你说的是真的么?我一娘一的墓……”
“是啊,要不是修墓的人回来一说,咱们还被蒙在鼓里呢!皇上还专门派人找一些格格母女用过的旧物,给格格带回来也算是有个念想了,结果在一架琴上看到格格的名讳……”
紫薇如遭雷击:“是这样么?”
“一应旧物,都封存在库,只等格格自己的屋子收拾好了,就给您布置进去。”
紫薇眼中流泪:“我以为再也见不到这些东西了……”
“薇格格既然住在坤宁宫了,皇后一娘一娘一便要上心,还请薇格格不要生份了才好。瞧奴婢这个记一性一儿,该说的没说完,反倒闲扯了一大堆,”容嬷嬷拍拍自己的额头,“明天早上,格格跟着宫里起床的钟点起来就成了,这是西洋自鸣钟,”指了一下多宝阁上摆的一座小自鸣钟,“看钟点极准的,若是现在金锁还不会看,明天再学罢,明早听着外面的动静起床也就是了,”顿了一顿,“一娘一娘一的意思,在薇格格的素色旗袍没做好之前,不要到处走动了,怕被人看了说闲话就不好了,衣裳最多两天也就得了,还请格格暂时忍耐。有了衣裳,一娘一娘一再亲自安排您见这宫里的其他主子。”
“还珠格格那里,薇格格要是想见,也请忍耐片刻。趁这两天的功夫,一娘一娘一会安排奴婢或者是一娘一娘一身边的其他人给格格讲解一些简单的注意事。更细致的规矩,日后慢慢学罢,只要赶在老佛爷回京前学会就成了。奴婢多句嘴,告诉格格一声儿,老佛爷喜不喜欢,对您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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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一捏钟茗的手,拉着她往正殿走,两人身边的奴才也小心地不发出声响跟着。钟茗余光里看到乾隆一脸平静,若有所思。
进了东暖阁,乾隆用从没听过的温和口气对钟茗道:“难为你为紫薇想得如此周到了。”某些人看着也是照顾孩子,可偏偏没照顾到点子上去。
钟茗没想到,原本安排容嬷嬷对紫薇表示关怀的举动,居然还能收到这样的效果。感谢乾隆一抽一风的配合,堂堂皇帝听墙脚,真是太配合了!钟茗心里赞一声:这回一抽一风一抽一得好!有些话,别人说比自己说效果好,偷一听来的比别人上赶着表白效果好——因为显得真实。
钟茗虽然心里高兴,却不大好应对——乾隆对自己还真没这么柔和过,一时有些一毛一骨悚然,讪讪地道:“这有什么?”
乾隆一笑:“时候不早了,安置了吧。”
“呃……”更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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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嬷嬷在紫薇暂住的屋子里讲了将近一个时辰才起身告辞。紫薇主仆在容嬷嬷走后把衣服、首饰翻了一遍,然后都有些发愁——对于一个母丧一年的女孩来说,这些衣服的颜色确实太艳了,首饰也显得繁复。金锁连忙打开容嬷嬷带来的首饰匣子,里面是给紫薇的东西,没有花纹雕饰的银簪子、银镯子、银戒指、扁方,还有一些白玉、青玉的首饰,都是素色。再看皇后赏她的小匣子,也是一样的银首饰。
“金锁,首饰是有了,衣服……找绿色或者青色、蓝色的,花纹少的明天穿吧。”紫薇想了一想,也只能这样对付一下了。
“好的格格。”一面找出衣服,比划了一下,选了最素净的穿上,又把其他的衣服打包放好。金锁没忘这是暂住的屋子,衣服包好都放到包袱里,没有打开衣橱。首饰匣子也是单独放在梳妆台上,没有动屋子里 原有的东西。
又有两个宫女端着盆、盂等物进来,金锁连忙迎上去,一起服侍紫薇洗漱躺下了。“请薇格格安歇,奴婢们在外间值夜,有什么吩咐只管叫奴婢们一声。金锁姑一娘一的屋子在稍远一点儿,现在要回去么?”金锁连忙要了水,自己洗漱一下,在外间值夜。两个宫女对望一下,也就由着她们了。
金锁看人走了,连忙起来把门插好,到里间找紫薇说话。
“格格……”
“金锁……”
照金锁的个一性一一定要说些什么的,比如,小燕子瞒了咱们那么多情况,比如,太太的墓修好了,您也可以放心了,再比如,这个皇后跟小燕子说的不一样,再比如,容嬷嬷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又比如,令妃一娘一娘一居然想不到要穿素色衣服……
可是一对上紫薇的眼睛,金锁又觉得喉咙里被个硬块堵上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快去睡吧,明天恐怕要早起的,咱们,还是先看看情况再下结论吧。”还是紫薇发话了,金锁才点头离开。
两人一里一外,都能听到对方辗转反侧的声音,却都没说话。小燕子,的确没穿素服啊!